第2节(1 / 2)

流明之罪 它似蜜 3266 字 17天前

雨幕压在他的肩上,还是那么重那么密,好比凝成固体的颗粒,连缀着滚入他的领口,却又被防辐射服阻隔,难以接触肌肤。

这就是酸雨吗?毁了那么多土地的东西。陆汀当然知道酸雨的危害,但这是他第一次亲身淋到一场真正的雨,在平时,总会有人紧紧跟着他,帮他撑好伞走最近的路以最快的速度塞进各种建筑、飞船,沾湿一点都不行,好像他就是他养的那些花草蔬果,只能在室内生存。蓦地想起方才那青年平淡的语气,“你应该知道吧。”怔怔地,陆汀抬手摸了摸脸颊,皮肤依旧光滑,好像未曾被腐蚀,他又伸出莫名发僵的舌尖舔舔唇角——

没有怪味,只有那股锈铁气息依旧不散,好像顺着雨水被他吃进唇间,咽入腹中,迷惑他的味觉。长长地深吸口气,钢铁氧化的腥气浓得让他错觉自己咬破了嘴唇。

不对,是真的已经咬破了。

陆汀缓缓蹲下身子,鼻梁和冒血的嘴唇贴上伞骨,闭上眼睛深深地嗅闻。

热风热雾还在周身蒸腾翻涌,他忽然很怕那味道就此消失。

好在没有。当他微微打着哆嗦,把自己藏在伞面下,把每一丝呼吸贴近伞柄的时候,味道还更加浓郁了,那时常被紧握的部分,方才也被攥在那位编号m83的青年手里。

舌尖的血是甜的。或许锈铁也是。

第2章

八点出头,陆汀才回到警局,一般情况下他被要求在七点三十分之前过来报到。那座帐篷状的大型飞行器长期驻扎在一座豪华赌场的屋顶上,纳米材质的黑色船体倒映着下方错乱的灯光,雨水像油一样顺壁滑下。

陆汀滴着水,咳嗽着闪进走廊,内部入口处的扫描仪响了两声,几束红色光线构成的网格和面部线条贴合,陆汀把视线对准摄像头,皮笑肉不笑地按要求做出几种表情,吹吹拇指,按住门框侧面的指纹锁。

“欢迎您,officer lu,霍特警长请您在二十点二十五分之前去她办公室一趟。”

“好的,”陆汀也说起英语,防爆门在他身后关闭,“谢谢你啦,平克小姐。”

这位“平克小姐”是个名为“pink”的综合计算机程序,核战后在治安系统全面普及,各部门共享部分数据,之后又逐年更新,逐年优化。陆汀幼时总会溜出家门跑到警局找母亲,而母亲总是在外出警,于是他就时常被托管给这位电子保姆。

他从小就觉得这机械女声足够以假乱真,比市面上流通的那些虚拟管家、虚拟伴侣之类的ai产品还要精致得多,有一次他本撇下来值班,闲得无聊,甚至和它聊了十几分钟的天,年幼时的影像和谈话内容还存在平克的数据库里,说起话来就像与久别重逢的长辈交谈一样。

“系统检测到您身上辐射物质过量,”平克又换了中文,提醒道,“请优先前往清洁室。”

“那我可要抓紧了。”陆汀看看腕表上指向数字2的秒针,心不在焉。

警局的辐射清理室效率一向相当高,每个警员都有自己单独的一间,陆汀只需把污染报废的衣裳丢进隔离桶,赤身钻进充气清洁舱里,二百秒后听到提醒声,再钻出来。

平时甚至无需淋浴,但这次却有些不同,穿内裤的时候,陆汀在自己腿间摸到一点稀薄的液体,没有味道抑或颜色,也不沾手,就是挂在大腿根部,让他打滑,一动就拉丝。擦干净了再套上硬邦邦的警用衬衫,提裤子前一摸屁股,却又有些湿了。

难道擦不干?

于是他又匆匆冲洗了两分钟。

陆汀并不愿意再往细处想,他正心烦意乱,淋浴就是仁至义尽了。之后他就烘干身体穿戴整齐,把身份磁条按进领带,又从去辐射的铅箱里取出自己的随身物品,一一佩戴妥当,敲响警长的门。

“请进。”霍特警长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madam,我必须要道歉,”陆汀在她桌前笔挺地站定,“今天出了点意外,我没请假,却迟到了。”

“是啊,早七点半,晚七点半,总统先生对你下的特殊规定,也是对我们的,”霍特短短地笑了一下,理了理灰白的发髻,“平安回来就好,再晚我们就要出警找你去了。”

“没必要,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成年人失踪也可以报案,尤其是才成年不到四个月的omega。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又是这种论调,作为这间警局里唯一的一位“异性人士”,陆汀明里暗里听过太多了,一个身高175厘米体重61千克的omega就不该在这里入编,似乎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他警告自己不许烦躁,道:“您把我叫到办公室,我以为是要派什么活。”

“没有,”霍特看着桌上的电子屏,举起咖啡杯,“lu,你现在看起来非常虚弱,早点回家休息休息,明早见。”

“所以您还是不准备给我分配辖区吗?”

“对了,”霍特忽然抬起眼来,“你刚才说,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陆汀愣了愣,迷茫的感觉又冲上心头,逼出他的倾诉欲,“就是我在回来的路上突然开始腿软,浑身酸痛路也走不快,平衡感有点失调,可能是辐射增强的原因,或者低血糖。在轻轨里坐了一会儿才好了一点,然后我从车站慢吞吞地走回来,就迟到了。”

“你去下层了?”

“嗯,路过。”陆汀有些紧张,他不打算多说,盯住霍特的眉头。

“我知道了,还是那句话,好好休息。”霍特开始敲字,那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陆汀不知道她是否在联系自己的父亲,说什么下层的事,他也不想知道。不过思忖许久的事情终于说出了口,“madam,请您给我授权一张调职申请表。”

“嗯?”霍特眯了眯眼。

“您永远不会给我分配辖区,或者安排工作,因为您怕我如果出了意外我爸那边会有什么麻烦,这在您的职权范围之内,我也知道自己是个烫手货,塞到这里,您觉得倒霉,”陆汀认真地说,“但也许不是所有警长都是这样,我通过三层考试才当上1类刑警,现在却连罚单都没资格开,只能坐班。天天吃闲饭还是会良心不安的,总要去碰碰运气。”

霍特略有惊讶,目光聚在屏幕上,还在缓缓敲字,沉默了片刻,“好,表格已经发到你的账户,接收的那一秒起你就不再归本局分管,”她叉起双手,“lu,祝你好运。”

“谢谢。”陆汀露出得体的微笑,鞠躬道别。

“晚安,officer lu。”平克也在防爆门口和他道别。

坐在引力车里等待自己的飞船的时候,雨还在下,陆汀倒在计算机前的软座上,调了几个参数,车外的电子涂装就由原先的纯白变成豹纹,是他从没试过的那一类,但不知怎的,他现在就是觉得躁动,想来点特别的。

雨被隔绝在外,却也在铁壳上打出明朗的声响。

晚餐还是没来得及吃,只在路上嚼了几颗补充能量的警用口粮,人造可可混着合成淀粉的味道陆汀一般可以忍受,现在却直犯恶心。他在小冰桶里摸了摸,给自己开了罐味素饮料,喝下去半口,又一次拿出那把伞。之前他一直挂在腰后不想让人看见,甚至没法撑开它,给自己挡一挡雨。

因为每每把它举在面前,嗅到伞柄上的味道,他的腿软状况就会加重。

倒是对不起人家借伞的一片好心。

不对,到底是借是送?陆汀自问。当然是借,我还要还给他呢,他又这样自答。

深呼吸一番,陆汀打开雨伞还高高地举了起来,轻轻地旋转。黑色的伞面沉而厚实,有几块腐蚀留下的陈旧斑驳,车顶亮白的照明环都被挡住大半。

事实上,现在的确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远离那片“动乱区域”,坐在自己绝对私密、安全的空间,就算腿软成泥似乎也无所谓。但陆汀又立刻把它收了起来,紧紧绑上细绳,那股生锈的气味散了又收,隐隐地蓄着,被他藏回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