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良也从旁附和说教,十分的痛心疾首:“你这猫怎么这样!自你来太极宫,帝君和咱们宫中上下,都拿你当自己猫看待。你却几次三番地想要逃跑,委实是令人寒心!”
二位元君你一言我一语地教养着小猫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十分的苦口婆心。可怜猫妖向来是个心性不大坚定的,一席话听完后,她仔细想了想,竟然也觉得封霄待自己其实十分不错,愧怍之情便油然而生。
安安小脑袋垂低,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呆立在原地不做言语,只专心致志地听元君们说教。不料,被二位元君架住的黑蛇精此时却有些听不下去了,皱紧了眉头就是一句话:“紫凊葫芦是老子骗这蠢猫偷的,那几个小将也是老子敲晕的,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废这么多话是几个意思?”
应常羲是现在凡界修炼了五千年的大妖,是以,这位蛇精无论是气场还是胆识,都比怂包猫强了不知多少倍。
此时,他平日吊儿郎当的面容仍旧吊儿郎当,俊美的五官妖气冲天,目光在两位元君身上扫了一圈儿后微微抬高,望向那身姿颀长笔挺如画的上神,这才极为难得地正了容色,道,“帝君在六界德高望重威名赫赫,乃四海八荒人人敬仰的尊神,如恃强凌弱以大欺小这等不入流的事,帝君应是做不出来的。只是今日小妖的确有错,也愿任凭帝君处置,只望帝君高抬贵手,不要为难猫妖田安安。”
这番话,二大王说得义正言辞正经八百,浑然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情态。换做旁的妖,大约已感动得泣不成声涕泗横流,然而,身为应常羲斯妖的邻居加好友,田安安并不感动,只因她对这条贪生怕死之蛇的性格,实在是太了解了。
过去,早在小猫妖还未修得人身时,黑蛇二大王便教过她如何与神族交流。彼时,应常羲的那番言论,是这样的:“小猫啊,你是不知道,四海八荒六界之中,神族是最为变态的。他们向来以万物主宰自居,喜受众生膜拜,是以,你若是遇上了找麻烦的神仙,首先要做的,便是拍马屁。”
是以黑蛇方才的那番言辞,也说得很讲究——先夸封霄帝君德高望重威名赫赫,又说他绝对干不出恃强凌弱之事,最后再以小妖自居,顺便义薄云天地替小猫妖求个情,套路堪称完美。
换言之,若是封霄今日为难了蛇精同猫妖,便坐实了“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罪名,极损其“威名赫赫德高望重”的尊神形象。
是以应常羲十分自得,因为但凡是个正常神,便都会顾念着自己的名声而高抬贵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洞悉了二大王心中所思的小猫妖,心情却迷之沉重,只因那只叫封霄的尊神他老人家,脸皮之厚思维之离奇,全都堪称八荒之最==。
果不其然,黑蛇话音落地后,帝君微蹙眉,像是认真思考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说得有道理。你既认罪,悔过之意也溢于言表,本君自然该成全你。”言罢黑眸微抬看了眼珞玟,语气极其平淡,“将这蛇妖杀了。”
“……”
闻言,应常羲当即愣在了原地。小猫妖无力扶额,她十分地肯定以及确定,在封霄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黑蛇二大王如花似玉的脸皮子很明显地抽搐了一瞬。
那头领了帝君之命,珞玟元君当即拱手应了个是,纤臂一抬祭出法器,准备将这只很傻很天真的蛇精办了。然而神剑的剑气还未沾上黑蛇的头发丝儿,一道银白剑光便突兀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了珞玟的神剑前方。
女元君诧异不已,抬眸看了眼冷光迫人的定光剑,随后大皱起眉,瞪着一旁的小猫妖道:“田安安,你偷了我的紫凊葫芦已是千万个不该,如今这又是做什么?快让开!”
身为一只讲义气的喵,珞玟要杀应常羲,安安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定光剑护在黑蛇精身前,寸步也不让,直令珞玟元君一张俏脸铁青一片。
两相僵持须臾,小猫妖咬咬牙,终于抬起大眼睛看向封霄,鼓鼓腮帮子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卯足勇气开了口:“帝君,应常羲是受小妖牵连才被捉上三十六天的。我私自放他的确有错,可帝君此前说要将他关入锁妖塔,出于道义,我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封霄一笑,语调淡漠,字里行间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你同这蛇妖都争着认罪,情谊倒是匪浅。”
帝君唇角挂着一丝笑容,然而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小猫妖吓得腿都软了,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不能示弱,只好硬着头皮同尊神对视,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瞪得老大。
是时,边儿上围观两人吵架的旭良元君嘴角一抽,忍了忍没忍住,终是试探着上前几步,行至猫妖身侧,伸手拽了拽田安安的袖子,嗓音压低:“喂,猫妖。”
田安安过去不知从哪儿听过一个说法,说是与人对峙,最重要的便是气势,敌愈强,我便要愈强,这样才能不落下风。是以此时,她可谓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地与上神大眼瞪小眼。
听见旭良的声音后,小猫妖有点生气,视线上下扫了扫那只俊美清冷的上神,随后才抽个空瞥向身旁的白衣青年,嗓音同样低低的:“元君又要做什么?”没看见我正忙着与这不讲理的尊神对峙么喵!
旭良元君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热心肠耿直人,与猫妖朝夕相处当了一段时日室友,也算积累了友谊。此时见她大难当头,便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于是他打扫了一下喉咙,接着说:“那个,猫妖,这回似乎是你对帝君有些误会。”
她眸光微闪,换上副狐疑的表情:“什么意思?”
“原本,今日帝君的心情甚好,说你昨晚认错态度诚恳,已打算放了那蛇妖的……”说到此处,旭良元君掩面而叹,怅然低声道:“你倒好,偕同那姓应的又偷跑一次,这回,只怕帝君他老人家没那么容易消气了。”
“……”呃==。
闻言,田安安嘴角一抽,一张白皙的小脸霎时黑了大半——喵了个咪,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若早知尊神已打消了宰蛇的念头,她何至于劳心劳力地忙活这一出……
心中好一番翻江倒海悔不当初,猫妖她纠结,她郁闷,她抓狂,她甚至想去找根面条悬梁自尽。与此同时,她与尊神对峙的气焰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猫蔫蔫的,宛如一颗霜打了的茄子。
神仙妖魔的耳力大多都极好,是以旭良同田安安说的那番话,被暗搓搓的黑蛇精听了个一字不落。
应常羲强迫自己从“尊神他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的震惊中回过神,眼珠一转,接着便堆起了满脸的笑容,伸出纤长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珞玟那把锋利无比的神剑推开几寸,一副和稀泥的架势:“哎,搞了半天原来是误会一场……”
女元君蹙眉,长剑一指朝他逼近三分,“帝君跟前,岂容你在这儿嬉皮笑脸!闭嘴。”
黑蛇精干咳了几声,心中暗骂了几句凶婆娘,面上的表情仍旧十分和善,赔笑道,“好好,我闭嘴,闭嘴。”说罢暗自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在白玉阶下跪好。
白玉阶上,尊神神色冷漠,低眸朝阶下扫了一眼,只见猫妖蔫头耷脑,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将裙摆绞得像团咸菜,整一副做了亏心事又不敢认错的小嘴脸。边儿上站着他座下的元君旭良上仙,见她迟迟不说话,旭良皱眉,抬腿踢了踢小猫妖。
小猫妖侧目瞪了旭良上仙一眼,随后回过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绞裙摆,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纠结着怎么跟那只上神认错。
许是见此妖太优柔寡断,旭良咬咬牙,卯足力气踹了她一脚。这一脚力道生猛,集快准狠于一身,于是乎,始料未及的小猫妖一个踉跄,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白玉阶上,脚下一滑摔下去,不偏不倚,将好趴在封霄帝君纤尘不染的云靴前。
见状,旭良顺势一揖,言辞间情真意切十分令人动容,朝白玉阶上的尊神道:“猫妖五体投地向帝君请罪,想是已知错了。”
应常羲:“……”
珞玟元君:“……”
田安安趴在地上装死,内心的宽面条泪流成了天河的水,由衷认为,自己的小猫脸已经从三十六天丢到了应朝山老家……
封霄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漆黑的眸子在猫妖身上打量一番,语气淡淡的,“是么?你知错了?”
“喵……”小猫妖仰起脖子,扯起唇角,朝帝君悻悻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小妖知错,小妖真的真的知错了〒▽〒……”
封霄沉吟片刻,随后一撩长袍略微俯身,深邃漆黑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知道错了?跟我说说,你错在哪儿?”
“咳……”田安安被口水呛了一下,正准备恳恳切切地开口,恳恳切切地向帝君历数一番自己的罪状时,帝君他老人家那副好听又清冷的嗓门儿又淡淡传来了,语气不善,“你准备就这么跟我说话?”
小猫妖身形一僵,这才想起自己还趴在地上,便连忙手脚并用地白玉阶上爬起来。站直后对揖双手,朝封霄长揖下去,语气恭敬之中而又夹杂几丝愧疚:“小妖失仪了,还望帝君恕罪。”
帝君面色如常,随手扶了她一把,掌心扣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柔弱无骨。田安安怔住,看了眼上神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右手,瞬间受宠若惊,忙退了几步,不着痕迹将他的手拂开,诚惶诚恐道:“帝君不用扶,小妖站得稳。”
她的反应客套而又生疏,和过去没有任何不同。封霄端详了须臾那柔顺灵动的眉眼,心中依稀觉得不快。他面上不做表露,转过身,径自朝太极宫宫门的方向去了,只扔下一句话,“跟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