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六央花》都已经酝酿了四五年了,如果不是因为小邵原定的演员实在有乔不了的通告,只能遗憾退出,王导也不会临时又找人试镜,剧组已经有人去阿根廷打前站了,小邵这个角色也是有外景的,可不是一定下来就要赶快去阿根廷?”李竺的语气非常实事求是,顿了顿又说,“王导的戏可不好拍的,周期长,一遍一遍的反复,剧组秩序又严格,很多演员都拍到情绪崩溃过,你要是怕的话,趁早说,别试镜万一过了又中途退出,那就得罪人了。”
她盼着秦巍别接的心思还是很真诚的,所以秦巍也很快做出反应——如预料中的一样,不和她作对他心里不舒服,“我怎么可能不接?就是……就是五月份以后我还没回过家呢,出了那么大的事,家里亲戚都惦记着——”
“你爸妈不是来剧组探过班了吗?”李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亲戚什么的,本来一年见两次也都够多的了,没见为亲戚耽误工作的,要是他们实在想见你,等你们从阿根廷回来,到剧组来啊。王导虽然爱拖期,但出外景还是能控制的,最晚八月份应该也就回来了。”
“八月份?”秦巍脱口而出,“可——”
“可什么?”李竺问,心里倒是清楚:可八月份,乔韵的下一场时装秀也就进入准备的白热化阶段了,要抽空来剧组看他?哪有这个时间?“哎呀,小秦你这个同志怎么回事,之前闹着要拍文艺片,现在片子我也给你找来了,国际名导,顶级资源,你还反而推三阻四的——不拍还给我,有的是人愿意拍。”
“我拍,我拍。”秦巍赶紧的把剧本抢回来,“我……刚就是觉得行程有点赶,怕太累了演不好。”
的确,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任何一个对表演有一点点野心的明星,都不会拒绝和王导合作的机会。李竺能给他争取到试镜,也是颇为动用了一点关系,她也很理直气壮,“想在这行有点成就,没有过人的精力怎么行?在你这个年纪,刘天王同时轧五部戏都没事。”
秦巍很虚弱地笑一下:他的一个夙愿达成了,看起来却远没应有的那么高兴,李竺本来还待逼他几句,把戏做足,但看他黯淡如阴天里背阳的教室,有有点不忍心,在秦巍肩膀上按了一下——不忍归不忍,开口时,却还是半开玩笑,半是激将,“想回家也简单,王导的试镜不好过,你准备得稍差一点都可能被刷——机会我给你找来了,演不演,还不是你自己选?”
她把满脸怔然的秦巍留在房间里,自己走出去寻谭玉,一边走也一边想,秦巍会怎么选:王导的电影,能打个酱油也许都会脱胎换骨,业内最会磨演员的导演了,秦巍演,好事,演技更上一层楼,身价也会更高,不演亦无妨,王导是声名在外,工期随随便便就大半年,只要秦巍还在组里,都不方便安排后续的档期——小邵的演员就是,因为开拍时间一拖再拖,拖到整个档期都结束了还没开拍,新戏必须进组,否则就是违约,无奈之下只能退出,白费了之前漫长的等待,以他现在的人气,多接些商业片也好,就算商业片没诱惑力,至少也能多点时间和乔韵在一起吧?
从三月到现在,已经是三个多月没见了,如果接了王导的电影,随随便便就是一整年见不上面,李竺不以为乔韵能来找他——演员进组拍戏,一般不喜欢家人在场,就算王导能网开一面,那位傅先生会让她找到空闲?
她不熟他,但在电话里能听得出来,他们俩是一类人:这些艺术家都像是孩子,天才得让人害怕,却也有太多问题待处理,就像是三岁小孩,看似乱跑的是他/她,她和傅先生只能追在后面,但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谁才是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她其实也有点同情秦巍,不被经纪人支持的恋情其实真的很难继续,就算女方肯等都没用,都不需要阴谋,一个阳谋拦过来,事业和相处之间,你选哪一个?
竞争这么激烈的演艺圈,任何人都不会选错,如果有选错,那也只能说明经纪人自己看错,把本不适合在娱乐圈发展的人带入行。李竺自忖眼力不差,第一眼看到秦巍,就知道他是影帝的料。这话她没和他说过,怕他太得意,但心里却万分笃定:他是不会选错的。
想到秦巍刚才的失落,眼里熄灭的小小火花,也不是没有感慨,如果可以,她何尝不希望秦巍能有一段低调又稳定的关系?想和乔小姐搞好关系,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秦巍性格倔强有主意,不可能由她摆布,她真的需要一个人委婉劝解,帮她吹枕头风,这本来可以是个很稳定的三角结构,只可惜,乔韵作为其中一极,甚至比秦巍更不稳定。
手机响了一下,她低头看看,又是谭玉拍来的彩信,拍的是电脑屏幕,一个金发女郎穿着【韵】的t被捕捉在镜头里,李竺无奈地扶住额头叹口气,先关掉qq,忽略掉后续的一长串抱怨,她给傅展发了个短信。
【秦已接下试镜李】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秦巍入选剧组,最快一次回到b市,也应该是六月份《白洞》杀青以后,在出外景以前,为《玄夜洞天》做宣传的那几天(如果能协调出来的话),能否在那时候支开乔韵——这,就得看傅先生的表现了。
他们是刚认识,到目前为止都没见面,但李竺并未怀疑傅展的能力。
也许是同类对同类,但她有一种很肯定的感觉:傅展总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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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短信啊?笑那么开心。”
乔韵冷不丁的疑问里仿佛总带了一点点挑衅,不过这孩子气的任性,只能让傅展唇边的微笑加深。他把手机关掉,抬起头微微笑。
“一点工作上的事——先不去搭理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配搭,够不够格登上,东京时装周的舞台——”
☆、第82章 阳谋(下)
“这个系列,我想要继续的是【韵】那种不安又躁动,充满冲突的感觉……”
我抽烟,喝酒,可我是个好女孩,我知道谁是婊子——艾薇儿的鉴婊名言此时此刻也适用于乔韵:她提防傅展,老打击他,仗着他的风度欺负他,可心里却觉得自己对他还不错——
帕森斯后遗症,乔韵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向人介绍自己的设计,被人指指点点,提出自己的‘专业意见’,青哥是她的合伙人,就没给自己挣得这个权力,但傅展提出要求的时候她没反对,已是诚意的体现。她知道傅展肯定会提出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想在品牌发布的系列里留点自己的痕迹——这其实也是合伙人参与进来的意义,品牌的灵魂是设计师,但又何尝不是营销、市场心血的凝聚,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打造【韵】这品牌,才是创业的意义,再防着傅展,她也不会忽略这最重要的环节。她知道自己一直很小气,都没想过能克服心魔,这次让傅展过来开会,而不是找茬避开,连自己都对自己刮目相看。
“所以我的构想是,如果能上东京的话,就带两个系列过去,荆棘系列,还有全新设计的太极系列。这二者还是共享了一个精神内核,可以视作连续的作品,如果不能去东京的话,九月份我们可以在上海时装周发布太极系列。”整个设计系列固定下来还是几天内的事,部分衣服只做了雏形,乔韵把灵感素描本放在傅展面前,“商业成衣的转化还是比较容易的,毕竟是永恒的黑白,这样在九月份的时候,我们会同时有四个系列在店里卖,皮夹克这些基本款,经过一年的发酵已经很成熟了,从销量曲线看,生命力还在比较健康的中期,随着品牌知名度的提高,今年销量应该比较乐观,还有金属色这个早秋系列,衬衣什么的,可以用妖妖来推一下热度,但对利润不应该过高估计,金属色亮面真丝太容易仿了,cy那不可能把所有货源垄断。”
“然后是血手t,这个长卖款至少能做三四个季度吧,如果成为欧美那边的文化符号的话,可能还能再热几年。”乔韵一边说一边观察傅展的表情,“最后是太极系列,黑白极简,我做的成衣设计都在后面,前面是秀场款,这一次没有过分夸张的大裙子,风格以黑白转化为主,调性和色彩的流动、冲撞是重点。我这件、这件、这件和这件,裤子、长裙、不对称嵌片短裤——我想这应该是比较吸睛的设计,还有这件毛衣——”
一个系列,最多也就是十几件衣服,很快就说完了,她的心情在等待的焦虑中几乎有些轻怒:傅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笑,他的笑其实挺套路,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不过是一层敷衍,这往往能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但她也不太喜欢他不笑的时候,至少现在不喜欢。他在看她的素描簿,但目光却仿佛刺进她的头盖骨里,搅着她的交感神经跳动,他的表情是专业的冷漠,而非……
她想了想,忽然难以肯定傅展看到她设计的表情,好像不是没看到过,但不记得了。不过至少应该是感到惊艳,能够认可的吧,不然他为什么那么积极地发表意见,又这么主动地加入品牌?总不见得只是为了泡她,除了闭关这段时间,她都‘约会’了七八次了,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很漂亮的衣服,”傅展总算开腔了,是夸奖,但她心底一沉:这种找茬的语气她太熟悉了,欲抑先扬不是只有中国人会玩,搞时尚的老师很多都是bitch,特别喜欢先把你捧起来,再刻薄地削到体无完肤,这简直是精神虐待,而他们对此乐此不疲,并号称是业界风范的提前演练,‘等你们开始实习以后,会发现我们已经算是很温柔了’。“不不不,别这样看我,真是很漂亮的衣服,看我眼睛,我说的是实话。”
傅展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他长得不如秦巍,但有自己的气质,只是乔韵并不能像看穿秦巍一样一眼看穿他,这种神秘让他的说服力打了折,她的嘴角还是往下撇,傅展都乐了,“干嘛呀,不相信?要我怎么表现给你看?满屋子跳跃,表达我的欣喜?——那你错过最好机会了,至少有两次,如果你当时肯把黑盘龙和荆棘拿出来和我讨论的话——”
他做了个展翅飞翔的动作,逗笑了乔韵,也填补了一点点她的虚荣心,“好啦,但是呢?但是在哪里?”
“但是我觉得它不符合品牌气质。”傅展比秦巍更成熟,能屈能伸,该放下身段时,面子是什么?根本不知道,认真起来也犀利,但比秦巍要多点柔和,不会锐利到伤人——他更像是一边诚恳微笑一边捅刀子,轻轻巧巧就否定了一整个系列的idea,但表情又诚恳得不得了,好像无心造成任何伤害,“这个系列本身的质量当然很高,你很擅长解构主义,对可穿性也非常的重视——这都是你的传统优势,如果要我说的话,你的设计充满了超龄的成熟感,这种感觉来自于方方面面的细节,这系列的衣服如果换一个大师的名字,够不够上纽约时装周走秀?我认为是够格的,也许需要一些修饰,需要一些团队的灵感支持,但完整的内核让它成为一个很坚实的系列,禁得起评论家的研究,生死黑白,两种情绪的转化也让它很有话题性。我能看得出你为什么觉得它适合东京时装周——还带了点民族特色,又是时尚的表达方式,在国外时装周,这会是个加分点。”
为什么青哥没混到看设计,傅展就能混到?这不仅仅是两人的资源不同,眼界和专业性也有大差别,乔韵抿抿唇,有种不祥的感觉:傅展的分析太有道理,切中要害,条理分明,她没法不往心里去。现在的夸奖越有道理,稍后的批评也就越犀利。
“但是,这系列的气质——根据我的判断,是阳光开朗的,”傅展说,他的眼神扫过乔韵,毛刺刺的,口气里没有半点疑惑,就像已看破了她的创作心路。“许多细节都有明显的体现,总体上抬的色调,黑白交错,但最后以白色收尾,螺旋向上的廓形,都暗示了设计师在画稿时的心情,柳暗花明,对未来燃起希望,也许还有点不敢肯定——设计师的情绪通过作品表达出来,这是实力的证明——但它是不专业的。”
“我知道设计师都不喜欢重复自己,但对品牌来说,恰当的自我重复恰恰是最必要的,设计可以改动,灵感的源泉可以不断的更换,但品牌的气质是不能轻易更动的,”傅展双手交叉,认真地说,“至少在早期不能,【韵】是阴暗的、硬核的,有力量感的设计,恋爱的甜美只能作为点缀,这种设计至少要重复三到五年,再开始做出轻微的转型,提供新的话题点——这是奢侈品运营的惯例。”
“但我不可能连续三年都在不断的重复自己——”乔韵迸出抗议,很快又咬住下唇:她已经猜到了傅展的答复会是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和顶尖设计师的差距,你很出色,有灵气,但还不够稳定。”傅展说,他的语气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确定,但不是对自己的结论,而是对乔韵的反应,“归根到底,服装设计是工业链条和商业运作的一环,至少奢侈品服装是这样,它有艺术表达的属性,但这并非全部。稳定、持续、高水平地输出气质相似,而又各有亮点的作品,是顶尖设计师的必备素质——风格的稳定性,这是至关重要的,否则你的服装将很难拥有——”
“稳定的顾客群,”乔韵低声为他补完,“你必须学会用很多的细节来装饰很小的改变,如果你没有能力同时维持几条副线……不要因为一念间的突破乱开。”
“……对,”傅展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地巡梭,像是在推算着她异样低落的原因,“我知道这种减法很不容易,但是,如果你不想只做个选秀节目里的设计师,而是想真正地成为行业顶尖的话——”
“那你就必须把‘突破’也当作一种商业元素计算在内。”乔韵说,她站起来抖了抖肩膀,武装起坚强又冷酷的语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但……这是我的品牌,最终决定权在我,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会把最终设计给你看。”
傅展看起来很吃惊,也许他已做好了争吵的准备:强迫设计师接受如此巨大的改变,这就等于是抹杀了一部分的自我——哪怕是他把太极系列说得一文不值,打击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大,不好,可以改,但很好却不能发,还是如此商业而实际的理由,就像是让设计师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一样,设计师会反弹甚至是发怒都很正常。脾气再好都不能这么忍,更别说乔韵这爆竹性格,还以为她会站出来撕到底呢——
“东京那边的结束时限是七月一日。”
但傅展毕竟很会读空气,尽管他对乔韵明显的低落大为不解,最终也还是选择了不问,只是轻轻提示一句。“在此之前,你还有三周时间,如果需要讨论的话,我随时有空。”
他每次来工作室都有点舍不得走,总想多看些设计细节,但这一次却离开得很爽快,像是从乔韵勉强维持的平静下,看穿了她波涛汹涌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