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义叔给的地址,找到事主家里。大早上的,门敞着,厅里全是人。进门我就看到,饭桌临时收拾成了灵桌,上面摆着那位喝农药的死者生前照片,前面摆着香炉,插着香火,还有七碟八碗的供品。
义叔主持白事,他早就到了,正在调配亲属怎么坐车到殡仪馆,给他们讲解火化的流程,屋子里乱哄哄的,大人说小孩叫。
凭义叔的面子,火化安排在头一炉。殡仪馆的第一炉是早上六点十五分开烧,路程不近,时间紧迫。在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出事了。
人死了,按老规矩要有后代摔火盆。可死者无儿无女,只能找个后辈替一下。死者住在农村,是个穷光蛋,一点油水没有,生前还是有抑郁症的怪人,谁也不愿沾这个晦气。
亲戚们互相推,你推我我推你,有人提议还让大哥的儿子摔,头都磕了摔个盆怕啥。孩子他妈顿时就火了,破口大骂。老娘们不是省油的灯,顿时吵吵起来,声音越吵越大。
“哐”一声脆响,屋里顿时静下来,我瞅没人注意,故意把椅子摔在地上。众人一起瞅过来,我躲在角落里装无辜。
义叔颇为欣赏地看着我,马上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对屋里人说:“你们看看时间,错过火化的吉时,你们都要承担责任。”
家属推诿不过,折中出一个方案,既然老大的儿子磕过头,死者是老二,那往下轮,应该老三的孩子去摔盆。
老三的孩子是个小姑娘,才六七岁,啥都不懂。一听让自己摔盆,小女孩二话没说就过来端火盆。
义叔叹口气,蹲下来拉过小女孩,细心给她讲盆怎么摔。小女孩挺懂事,点点头,说大大我知道了。
众人从家里出来,到了楼下。大早上,小区没什么人,天很冷,气氛十分萧索。晚辈们胳膊上戴着黑色的布箍,孩子们腰里扎着白色孝带。
小女孩跪在冰冷的地上,举起火盆,面向西方,稚嫩的声音喊着:“二伯,你一路走好。”
说着把盆往地上砸。
火盆质地用的是特别薄的瓷,就是为了方便摔。火盆脱手,落在地上,发出“铛”一声脆响,盆竟然没有碎,顺着路边滚出去很远。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
第四章 两张脸
按说不应该啊,我长在农村,摔火盆的事见多了,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种火盆别说往下砸,无意碰一下都能嗑掉外瓷。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寒风呼啸,大家脸色煞白。小女孩不知发生了什么,还跪在地上,看着未摔坏的火盆发愣。
她妈过去拉她,义叔反应很快:“让孩子再摔一次。”
家里人已经不愿意了,可事情逼在这,只能让孩子再摔。这次也没那么多礼节,孩子大人一起摔,女孩她爸也来了,高高举起火盆重重一摔,火盆落地,发出脆响,滚出老远,再去看时,还是没碎。
执尸队的胖子凑过来,嘿嘿笑,低声说:“这里有事,看着吧,后面还得出幺蛾子。”
义叔当机立断,盆摔不碎就不摔,所有人上车,马上赶到殡仪馆进行火化。
众人上了车,也没人管那个火盆,孤零零躺在街道上。我开着车,一路无话,凌晨五点半刚过,所有车辆到了殡仪馆。在火化前,还有个简短的追悼会。
殡仪馆工作人员把死者从停尸间推出来,面貌如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气色似乎比刚死的时候还要好一些。此人的一生乏善可陈,一辈子在农村种地,悼词寥寥,就那么个意思,然后把他推进火化间。
火化的时候还算顺利,尸体送进高温炉,烧了二十分钟,再推出来的时候,已化成一堆骨灰。家属耐着性子,用火钳子把骨灰捡到临时的骨灰盒里,下一步就是到码头乘船,把骨灰洒向江心。
这个流程下来,基本上就算结束了。义叔跟家属们交待后面的事,纸怎么烧,头七应该注意什么,然后催促他们结算费用。
家属大哥掏出一沓红钞给义叔,义叔清点完毕,当场开了收据。家属大哥不甘心:“以后再有什么事我还得找你,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义叔还算尽职尽责,告诉他,有事尽可以来找。
忙活完了,已经是早上七点多,昨晚熬夜的劲头泛上来,我哈欠连天。义叔拍拍我的肩膀:“小齐,不错,能吃苦,还有个机灵劲。好好干,我肯定把你带出来。”
这单业务就算是完事了,我们开着车回公司,义叔把收来的钱交给义婶入账。我们正聊着,手机突然响了,义叔接通,一听就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放下手机,拿起外套,招呼我:“小齐,走,出事了。”
我匆匆跟他出来,义叔告诉我开车直奔码头。在车上我问怎么回事,义叔道:“摔盆的小女孩发了癔症,要跳江。”
多余的话他没有多说,我也不敢追问,加快速度,很快到了码头。
义叔领我到了码头的值班室,刚进院子,就听见里面发出惨嚎一般的声音,高亢尖利,像是杀了一头猪。院子里站满了刚才送殡的家属亲戚,那位家属大哥看义叔来了赶紧迎上来:“师傅,你快看看吧,我那侄女不知犯了什么病。”
我们推门进去,看到小女孩用绳子捆在椅子上,五官扭曲,脸色煞白,不断嚎出非人的声音。旁边还有几个120的医生护士,手足无措。只要往前凑,小女孩便疯狗一般上来咬,涎液顺着嘴角流。
“典型的狂犬病症状。”一个护士看着手腕上的牙印,狠狠地说。
义叔道:“各位闪闪,我看看。”
“你谁啊?”医生不耐烦:“闲杂人等别往前靠,出了事谁负责。”
义叔道:“大夫,我就看一眼,不上前。”
好说歹说,医生退到一旁,义叔半蹲在女孩面前,仔细看了看,然后冲我招手。我刚走过去,小女孩突然焦躁起来,拼命撕扯,那么大的椅子被拽得在地上蹭着走,其势非常骇人。
义叔疑惑,让我往后退两步,小女孩吼叫不那么厉害,满头是汗,气喘吁吁。
他眯着眼,似乎想了想,又让我往前走两步,小女孩顿时像扎了兴奋剂,不停地挣扎,绳子嘎嘎响。
我品出味了,好像我能影响她的情绪。
义叔轻声道:“看她的额头。”
我揉揉眼,仔细去看,在小女孩的额上隐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印子,大概乒乓球大小,外缘十分不规则。
“能不能看出是什么?”义叔问。
我定睛瞧,忽然心念一动,压低声音:“不知我说的对不对,特别像一张人脸。可又不太像,似是而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