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安一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垂眸不言语。
宓时晏又说:“我都知道了,年安,你别再瞒着我了。我爷爷私下联系你逼迫你的事,他盯梢你妈以此作为要挟的事,还有当初你在酒店里说的那番话,都不是你真正想说的,对不对?我都知道了。”他咽了咽口水,抬起头,望着你安安,嘶哑道,“你们一直都在骗我!”
窗外的太阳被风吹来的厚云一点点遮住,年安逆着光,脸上笼罩着层层阴影,他沉默片刻,才在宓时晏的凝视下,动了动唇:“是啊。”
宓时晏眼睛又红了几分。
“所以你觉得我们联合起来把你瞒在鼓里,委屈了?”年安轻轻挑起嘴角,似笑非笑。
宓时晏咽了咽口水,瞪着眼睛,怒视道:“是。”
“行,”年安点点头,放下杯子,用力一蹬脚下的椅子,把沙发往后推了些许,抽回被宓时晏握在手中的脚腕,踩在地板上,“你刚刚说,希望我不要喜欢你,对不对?”
宓时晏没说话,只是瞪着眼睛看他。
年安甩了脚上刚套上去的拖鞋,重新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趾被冻得下意识蜷缩了下,才松开。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宓时晏:“没问题。”
宓时晏浑身血液都冷了,整个人如坠冰窟,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几乎忘了怎么呼吸。
“这次不骗你了。”年安说着,走到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也没套上,直直往玄关处走,等到了门口,宓时晏才终于说:“你就不能对我说一次实话吗!?”
年安冷漠道:“刚刚那就是实话。”
宓时晏嘶哑道:“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年安握住门把的手一顿:“那你想听什么实话?我喜欢你?我最开始接近你的确有目的?还是你爷爷是威胁我离开你的?对,如你所知,我照做了。”
宓时晏站起身,低吼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年安说:“告诉你,然后呢?”
“你从来没把我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看,哪怕受到了胁迫,你的第一反应就是保住别人,甚至保住我,最后自我牺牲。可是你呢?你自己却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对的吗?”
“不然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我怎么知道!”宓时晏低吼出声,几乎咆哮道,“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任何事,从头到尾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脖子上捆着个链子,无知无觉地被人拽到这里,又拽到那里,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我愿不愿意,我想不想,我以为我成功的时候,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莫名其妙的就被你甩在了原地!”
宓时晏咬了咬后槽牙,伸手狠狠一抹眼睛:“我不知道我最开始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和你结婚,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你,甚至不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不知道你为了我受到我爷爷的威胁,不知道你在暗中承受的什么压力,有多少,是不是还有生命上的威胁——就像你当初说的,我嘴上说着喜欢你,却连你手指尺寸是多大都不知道。说着会保护你让你别担心,可实际上呢?我爷爷逼着你,我家里逼着你,甚至连我自以为的好友也指着你的鼻子,让你别怀有目的的接近你,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在你面前说着喜欢,求着复婚——甚至到了最后,你还为了我贡献出愿望,差点直接离世!我像个什么?我像个匹诺曹,说着无止境的大话。”
停在门把上的手按不下去了,年安垂着眼睛,犹豫半晌,还是回过头,只见宓时晏不知何时,站在他背后,头发凌乱,脸上全是泪痕,委屈的像只遭受世界抛弃的大狗,哭的不知所措,止都止不住。
两人隔着一米的距离,年安的手还停在门把上,没有锁,只要往下轻轻一按,年安就能立马离开这里,门再一关,他们就看不见对方。
分离往往都是几步之遥,一墙之隔,也许下一秒就是天涯海角。
“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宓时晏说,“年安,你以为你这样,我活下来就能高兴了吗?”
年安直视他:“活着比死了好千万倍。”
“那你自己活去,我不要你用命来作为交换而活下去,我不需要这种施舍。”宓时晏身体微微颤抖,“你这是自我牺牲式感动,你这么做,又跟我爷爷有什么区别?”
宓时晏粗喘着气,他心跳的飞速,连日来挤压的情感在这一刻全数喷发而出,这让他整个人情绪都处于临界点。
事实上,在司机打电话的前一秒,他在公司刚刚逼着周先生吐出被隐瞒的所有事情,他大脑一片空白之际,就接到年安出事的电话。
平生头一次,他这么厌恶自己。
都是因为他,若不是他,年安怎么会受到那些胁迫,又怎么会受伤,甚至最终为了救他还差点丢了性命。
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像个傻子,只知道一股脑的冲破来自‘家庭的障碍’,却把遗留下来的所有问题,全数积压堆在年安身上,然后说着喜欢,说着爱,说着把心把一切都给他,说的那么真,把自己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他都替年安怨恨自己的烦人,年安怎么那么惨,偏偏被他这么个蜜罐里长大的少爷喜欢上,纠缠着不放呢?
如果不喜欢还能恨一恨讨厌讨厌,如果喜欢……那真是太惨了。
他都这么差劲了,都害得年安差点死了,还要喜欢他,太惨了。
年安总说他不值得他喜欢,可宓时晏心里却无比清楚,不值得被喜欢的人,是自己才对。
他一点都不好,哪儿哪儿都不好,浑身上下都是毛病,龟毛挑食还少爷,幼稚无知还天真,意气用事,自我感动,伤人而不自知,还心高气傲。
以前为了离婚,死命作践年安,他不懂得尊重,不懂得妥善处理,觉得自己委屈,可其中委屈的,又何尝是他一人?
他还有父母还有哥哥,还有站在自己身边的朋友,年安有什么?他甚至连说都不愿意说,万事都瞒在自己心里,再多困难压在他身上,也要摆出游刃有余的模样,好像什么都压不跨他,不需要温暖,也不需要关怀,像个无知无觉、冷清冷血的机器人。
可只有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太懂事的人,往往只会越来越沉默。
而他是前者,年安是后者。
这么浅显易懂的事情,他居然现在才明白过来。
“你休息吧。”宓时晏垂下头,不再看年安,“你刚刚进门的时候我已经把你指纹录进来了,这里是我新买的房子,除了我没人来过,你不会被人找到。午餐在桌上,还是热的,早点吃。你妈妈那儿我去说,你需要什么给我发短信,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这几天先别去公司了,太危险。车钥匙也在桌上,新买的,油早上秘书刚加,满的,你要是不想开,我让小张过来给你当几天司机。”
交代完,宓时晏走到年安身边,想要离开,谁知年安站在门口没让开位置。
年安摘下眼镜,望着宓时晏:“都想好了?”
宓时晏沉默着没说话,年安又道:“从今往后,我们两个人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见了面最多打个招呼——虽然大概率是不会碰面。然后在未来,也许会重新再有个对象,然后再给彼此的前任发一封婚礼请柬……”
“没有,”宓时晏说,“不会有了。”
年安眉头一挑:“哦?”
宓时晏沉声道:“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人,就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