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杜景说。
周洛阳有点奇怪,甚至哭笑不得,说道:“当然,没有手机用,不会很难受吗?你觉得新出的这款怎么样?”
周洛阳用的是新机,杜景那台已经是一年前的了,他站在桌前,让杜景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说:“你的手大,用max版刚好一只手握住,要不要考虑这个?”
杜景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相当漂亮。
杜景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刷卡买了。
“我想去办张新卡,”杜景又说,“有不用身份证就能办的号么?”
周洛阳笑道:“你是海归的间谍吗?”
杜景在踏出苹果店时,话又变多了,说道:“我不想让我继父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太烦人了。”
周洛阳想了想,说:“用我身份证给你办个新号吧。”
于是那天晚上,杜景用周洛阳的身份证,办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电话号码,在电话簿上存了第一个人的联系方式:洛阳。
但回到寝室后,杜景坐在书桌前,面朝手机,陷入了思考,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烦恼。
“怎么了?”周洛阳说。
“我想注册一个新的苹果id,”杜景说,“但我必须先下一个vpn软件,才能注册新邮箱。”
“你可以先用我的。”周洛阳说,并把自己的苹果id写在一张小纸条上,递给杜景。
接着,杜景重新申请了一个微信号,用于联系。
周洛阳那时还不知道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后,回想起往事,才感觉到那个晚上,对杜景而言,应该代表了他的新生。
停车场里,杜景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周洛阳身上盖着运动外套,蜷在副驾驶位上,侧头注视他,杜景的嘴角还带着被他一拳揍过的轻微红肿。
杜景把其中一杯咖啡递给周洛阳。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周洛阳冷冷道。
杜景松了下衬衣领子,说:“勒得太死,快透不过气来了。”
说着他翻出药盒,倒出几颗白的、红的药片,看也不看便拍进嘴里,用咖啡送服下去。
“昨晚睡了多久?”周洛阳说。
“没睡。”杜景答道。
“那还喝咖啡?!”周洛阳说,“不要命了!”
杜景说:“只喝一口。”
周洛阳问:“这是余健强的公司?”
杜景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周洛阳看:【车里有监控】。
周洛阳只得不问了,说:“找个地方睡会儿吧,这些年里失眠有减轻吗?”
“没有,”杜景说,“比以前更严重了。”
周洛阳:“吃的药也比以前多了。”
杜景看了眼手机,知道周洛阳没有看他的设备,只要他不在的时候,周洛阳从来不乱翻,与从前一样,想翻的时候,只会当着他的面翻。
杜景也很坦荡,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至少对他与周洛阳的关系来说如此。
“家里没有留给你现金?”杜景问。
“没有。”周洛阳答道,“欠下不少债务,爷爷的遗嘱立了给我,债务也一起继承了。值钱东西早在他去世前,就被我姑、我叔叔他们瓜分完了,现在去的仓库里只剩一点破烂。”
杜景又说:“你爸爸呢?他不管?”
“死了。”周洛阳答道,“前年年底,在羽田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乐遥就是因为这场车祸,落下的半身不遂。”
“对不起,”杜景说,“本想说你变了不少。”
“没关系,碰上这么多事,总会有所改变的。”周洛阳轻松地说,“无论发生什么,日子总要过,人来人往,天地众生无一停驻,万物川流不息。”
杜景:“赫拉克利特。”
车在鼓楼斜街前停下,这一片是宛市的老城区,奥迪在狭隘的平房巷外掉头极其艰难,就像游进了大量盘结海藻区的一尾鲨鱼,路边人还不停按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叮叮作响,从车窗外望进来,好奇杜景,也好奇杜景脸上那道疤。
杜景现在已经不太在意旁人的眼神了,别人看他脸上的伤痕,他就光明磊落地让人看,只有英俊的脸上,那冷漠的表情是倨傲的。
周洛阳掏出钥匙,打开一扇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这是爷爷生前名下所有的一间小平房,据说是祖先留下来的,位于鼓楼斜街七十三号,四十年前就再没人住过,十年前用以堆放古董店里淘汰下来,或是修不好的杂物。
平房约六十方,房顶上悬着一盏电灯,周洛阳关上门,拉了下灯绳。昏暗灯光下,全是柜子与箱子,靠墙的架上堆着大量的旧书与纸张,几卷被虫蛀坏的画。角落里有张弹簧床,床上铺着空调被,墙上挂着积灰的唐卡。
杜景走到后门处,那里被水泥封上了,窗子则钉上了木板,从缝隙外投入秋日的天光,卷起的尘埃犹如从古老文明的光阴罅隙中,照进来的光柱。
“只有这些,”周洛阳站在房子中央,想了想,说,“估不了价。”
“估过?”杜景走到一张老式桌子前,拉开抽屉,里面是几块没有表带的表盘,压着二十年前的《参考消息》。
周洛阳:“自己估的,从小就与古董打交道,心里总归清楚。唯一值钱的就只有这套房,五六百万吧,但也得等拆迁补偿,拆迁的可能性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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