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澍钟见完陈虎等人,便让家人去张罗酒席,要为韩秀峰接风洗尘。韩秀峰以守孝服丧不宜饮宴为由婉拒了他的好意,就这么领着陈虎等人告退。
尽管韩秀峰连道“留步”,曹澍钟还是将他送到仪门口,直到韩秀峰等人的背影消息在拐角处,这才匆匆回到花厅,请刚才躲在屏风后头的幕友陈先生帮着参详韩秀峰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听着像是肺腑之言,可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甚至搞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东翁,学生以为他刚才那番话句句是真,只是……只是话中有话,并且没说全!”
“此话怎讲?”曹澍钟急切地问。
陈先生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做事认真,竟借曹澍钟和韩秀峰去前衙见陈虎等武官的功夫,把韩秀峰之前说的那些话写了下来。
看东家曹澍钟急切的样子,他放下刚做的笔记,抽丝剥茧地分析道:“他开缺回籍丁忧前身在中枢,对圣意……尤其皇上是如何看待团练的最清楚不过。借崔焕章和杨吏清等人之口,放出‘团练之事可少则少,切不可过涉张皇,致滋流弊’的风声并非无的放矢。”
“他为何不亲口跟我说,为何要借他人之口?”
“东翁,他要是亲口跟您说,那岂不成插手地方政务军务了吗?”陈先生反应问一句,接着道:“何况他一见着您便提您与段大人乃同年,并呈上石赞清的书信,甚至执晚辈之礼,可见他是有心与您结交的。所以巴县乃至整个川东道的团练乱象,他不方便当面跟您说,因为说了您一定不会高兴。”
“这倒是。”曹澍钟觉得有些道理,想想忍不住问:“贵成兄,如此说来他是打算给我来个先礼后兵?”
“应该是,团练乱象要是不加以整饬,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陈先生顿了顿,起身道:“他积功做上通政司参议的,要不是有军功皇上绝不会赐他色固巴图鲁勇号。而他之所以能做上通政司参议,之所以能以记名章京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与他在上海的经历有很大关系。”
“有什么关系?”
“记得段大人曾说过,天地会余孽在上海犯上作乱时,上海知县殉国,时任苏松太道吴健彰兼江海关监督被乱党所俘,上海周边的那些没殉国也没被俘的文武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跑了,就剩下他这么一个恰好去上海办差的朝廷命官,所以两江总督怡良和时任江苏巡抚许乃钊事急从权,命他署理松江府海防同知兼江海关监督。”
“临危不乱,可见他年纪轻轻便能身居高位,并非全靠段大章和郭沛霖等人提携的。”
“东翁,学生想说不是这些,而是上海的那些乱党大多是道署和县衙招募编练的团勇!而在桐梓犯上作乱的那些贼匪,不是革役便是混入团练的奸民。所以在韩秀峰看来巴县乃至整个川东道的团练必须加以整饬,不然贵州的那些贼匪一旦与混入我川东道各州府团练的那些奸民勾连,川东必乱,四川必乱,形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提起团练乱象曹澍钟就头疼,唉声叹气地说:“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川东团练最早可追溯至嘉庆朝,历任官员谁也不想捅这个马蜂窝,竟任由起越办越多,越做越大,现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真要是大张旗鼓地加以整饬,只会适得其反啊!”
陈先生不无得意地笑道:“东翁,其实办法他已经帮您想好了。”
“他帮我想好了?”
“正是。”
“我怎么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跟我说!”
“他只跟您说了一半,并且他已经不动声色做了。”
“说了哪一半,他又做什么了?”曹澍钟越听越糊涂。
陈先生做了下来,不缓不慢地说:“东翁,您这是当局者迷。他说本省之人不宜管本省之事,并且十几入前就已命直隶候补同知高云峰率两名额外外委去了贵州。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那便是大可把那些越来越不听衙门招呼的团勇派贵州是帮同官军平乱!”
“把那些祸害打发去贵州?”
“那些祸害要是能帮着把贵州的那些贼匪剿了,自然少不了东翁您的功劳。那些祸害要是战死在贵州,对巴县乃至整个川东也没什么坏处。”
陈先生想了想,又笑道:“祥庆昨天下午跟杜兴远来拜见时曾说过,韩秀峰一边放出要整饬团练的消息,一边竟纵容其家慈云的几个监生呈请不再给走马团交团费,村里青壮不再去走马齐团操练,甚至打算在村里自办团练,您还当时觉得这太过自相矛盾,觉得他是在说一套做一套。”
“是啊,一边声称要整饬,一边又要办,这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学生以为这并不矛盾,东翁您想想,要是一村一团那还叫团练吗?”
曹澍钟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不禁笑道:“那就又变回保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