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谁都万万想不到。
谢玉璋“谢主隆恩”地接过了那金印和玉册,一颗心完全地放了下来。从现在开始,她在大穆朝便有了自己的身份。
这身份极好——看起来尊贵,但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实权,使她既可以不被别人随意折辱,又不会遭人忌惮。
李固或许只是想将心中的一个缺憾补上,将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变成可以实现的诺言,但于谢玉璋来说,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在离开中原之前做的那些事,一本万利地收回来了。
“恭喜殿下。”林谘年纪与皇帝差不多,还不到三十岁,长身玉立,面目俊美。他深深施了一礼:“这些年,承蒙殿下照顾斐娘,臣感激不尽。”
谢玉璋福身还了半礼,道:“林三哥勿出此言,我与阿斐情如手足,这些年也根本说不清是谁照顾谁。只一桩,当年她拼了命硬追了我去,这些年我也拼命护住了她,如今,将她安安全全地给三哥带回来。只求三哥速速将她带回家去,我这心里,便再踏实不过了。”
林谘少时是丞相府公子,妹妹做了谢玉璋的伴读,与谢玉璋亦相识。只未想十多年未见,谢玉璋张口便唤“三哥”,熟稔仿佛竟还胜过当年。自然是随着林斐喊的。
妹妹失联多年,这些年连她是不是还活着都不能确定,不想如今不仅回来了,还毫发无损,坚称自己在塞外有公主相护,一点苦都没吃。
林谘对谢玉璋的感激,难以言表。
他又深深行了一礼,才肯直起身来:“且让她再陪殿下几日,过几日再让她家去。”
“可别。”谢玉璋笑道,“我日日都和她在一起,以后都在云京城里,也不是就不再相见。如何因得我耽误你们团聚。她随身的东西本就装好了箱笼还没打开,拉走便是。你这便把她带回去。待亲戚族人都见了,得闲了,再来找我玩。反正我就在这里,钦赐的永宁公主府,跑不走。”
林谘和林斐一母同胞,生得颇像。只是林斐秀美,林谘英气,两个人最大的相似处便都是一身的书卷气,清清涟涟,气质出尘。
他笑起来,对林斐说:“你可听到了。”
林斐嘟囔道:“真是,仿佛我讨人嫌似的要赶我走。”
“噫。”谢玉璋笑道,“便是要赶你走,休要赖在这里吃我公主府的白饭。”
这两个女郎从草原归来,于旁人想象中都该风霜满面,眼带沧桑才是。不想她二人说笑打趣,盈盈然明媚娇俏。
她们笑着,却叫旁的人眼睛湿润。
“舅舅真是的,怎么又哭了。”谢玉璋嗔道。说着,亲自扶着杨长源的手臂,请他到堂上坐了。
林斐道:“哥哥来帮我收拾东西罢。”
林谘知道这是谢玉璋舅甥俩要说私房话,向他们道个罪,随林斐去了。
“怎地又变主意了?”他问,“昨日里不是说要再过几天?”
林斐“嗯”了一声,笑道:“她可怕我吃她白饭了,昨日知道了,便非要赶我走。倒也省事,那些箱笼直接搬走便是。”
林谘觉得妹妹虽笑着,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他顿了顿,道:“早点回也好,大家都想你。九郎十郎现在都在京里读书,知道你无事,他们昨天都哭了。你的院子也都收拾好了,你便什么都不带也没关系。家里都有。”
林斐道:“这两个几岁了,都快及冠了吧,居然还哭。”
嘴里说着,却只给了林谘一个后脑勺。林谘望着妹妹乌黑的秀发编成发辫,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正堂里,谢玉璋却忙着安慰杨长源。
杨长源哭了一把,道:“便在昨日之前,虽知道你要回来,还都跟做梦似的。”
谢玉璋好一通安慰,道自己在草原有子民有卫队,从来没吃过半点苦。
杨长源心道,便那二嫁,已经是天大的苦了,这孩子却一字不提。既感叹甥女心性坚强,又内心止不住的酸涩心痛。
收了泪,说起正事。
“待会我陪你去逍遥侯府。”他叹道,“你们到底父女一场,去看看他,只他做什么,你也别太劝着管着。”
谢玉璋其实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得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问一句:“父亲做了什么?”
果然,杨长源道:“也没做什么,只是成日里炼丹服丹。”
一如前世。
谢玉璋沉默不语。
杨长源道:“珠珠,非是舅舅心狠,不叫你管他。实是他这个身份,做什么对的事都是错,反是做些个错的事,倒是对。”
作为禅位了的前朝末帝,真是做什么错什么。
读书也是错,一个闲人读得什么书,莫不是心存复国之志?
写字也是错,无心之下写一句似是而非的诗句,硬被人说有隐喻,便有嘴也说不清。
“他自己当皇帝的时候,最爱疑心。如今,自然也比旁的人更明白。”杨长源叹道,“除了偶尔弹弹琴,煎煎茶,他如今连画也不作了。”
世间总有小人,想踩着别人的过错作为自己晋身的踏脚石。
若别人没有过错,那便鸡蛋里挑骨头挑出过错来。
谢玉璋想,前世傻的其实是她。
她从草原回来,见到父亲日日炼丹服丹,劝过他许多次。父亲只说,你不懂。
原来她是真的不懂。原来成日里磕食丹药磕得精神恍惚,看似活得云里雾里的父亲,心里面什么都明白的。
他只是怕死,怕死怕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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