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番,杨氏也就闭了嘴,两人硬生生一道坐了五个时辰,除了中间更衣。
突然,前头行来一堆丽人,苏府管家与杨氏道:“这些是相府送来的使女。”
“使女?”杨氏惊站起来,“这送聘礼,怎么还有送使女的?”话罢,杨氏一抬眼,看到正领着使女们进门的周林。
杨氏已见识过周林的仗势欺人,话说了一半,便识相的闭了嘴。
周林傲慢的一拱手,“大娘子见谅,咱们相府规矩多。这些使女都是来教授小娘子规矩的。”
杨氏吃惊,面露不满,“周管事,我们京师可素没有送聘礼,还要夹带使女的规矩。”
周林一脸不以为意,“京师没有,咱们相府有。”这句话,嚣张至极,就连坐在一旁的顾韫章都忍不住勾了勾唇。仿佛这相府不是京师圣人的相府,而是天下的相府。
而周林敢如此嚣张,也是有资本在的。
左丞的权势,上逼圣人,下压官绅,别说是小小一个翰林学士,就算是整个翰林院都不放在眼里。
果然,杨氏气势已弱,“咱们苏家书香门第,规矩也不差。”
周林道:“比起相府来,还是差了点。”
杨氏素来知道这左丞目中无人,没曾想区区一管事,居然跋扈至此。而面对如此强势的相府,杨氏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这一日,聘礼搬了一天一夜。十几个相府使女往苏细的红阁里头一杵,杨氏再不敢轻举妄动。
动了,便是跟丞相府作对,她没这个胆子。
第18章
凉月如柳,夜禁前,顾韫章留周林在苏府处理聘礼之事。自己带路安先行回府。
苏府门前,路安见顾韫章站在马车前不动,便道:“郎君莫怕,这是小人找到的整个京师内最老的一匹马。保证不会像今日晨间一般带着您窜小胡同里头去。”
顾韫章:……那这车拉得怕是还没他走得快。
马车辘辘驶回丞相府,顾韫章敲着手中盲杖,慢条斯理入青竹园。
整座园子昏黑一片,主屋前挂着的两盏红纱笼灯也未点上。里里外外,寂寥无声,仿佛无人居住。
男子推开门,入内。屋内更暗,顾韫章径直走至窗前。月色凝结,背影颀长,皎白的月色将其身影拉得极长。
“吱呀”一声,路安提了食盒进来,轻手轻脚的放下,又轻手轻脚的出去。
顾韫章静站片刻,转身提起桌上食盒,走至书橱前。然后伸出左手,从侧方按住书橱,施力。
置满了书籍的书橱,几乎占满半面墙,最少也重三百斤,居然就被他单手推开了,露出书橱身后一道暗门。
顾韫章矮身,提食盒入内。
过道狭窄,曲长不知尽头。一片昏黑之间,顾韫章突然站定,朝身边光滑的壁伸出了手。
“吱呀”一声,一扇近乎于融合在墙壁之中的小门被打开,里面赫然就是一间密室。密室内坐着李阳,听到动静抬眸望来,“你来了。”
一桌一椅一榻。李阳老先生与顾韫章对坐。桌上一点豆灯,明明灭灭,照出一方天地。
顾韫章将食盒置于桌上,李阳哑声道:“我虽不知你是谁,但你又何必救我?”
男人神色不改,语气低缓,“老先生若死,那大明失去的不仅仅只是一位帝师,而是人心。”
李阳叹息,“朝堂混乱,奸佞横行,老夫也无能为力。”说到此,李阳仰头,似是情难自抑,双手颤抖,老泪纵横,“若懿德太子尚在,何至于如此局面。”
懿德太子乃先帝嫡出长子,慈仁殷勤,性格宽厚,善宽通平易之政。虽生长于富贵,但能明百姓疾苦。自小便习帝王之道,受礼乐之教,身旁皆乃德行高雅的端人正士。
只可惜,天妒英才,早年病逝。先帝闻此噩耗,悲痛不已,y葬孝陵东,谥“懿德太子”,同年,先帝病重,朝局动荡,内忧外患,皇子诸侯,纷纷出手,于朝堂搅弄风云。
最后在卫国公强兵压京之下,推举三皇子为帝,改年号为永乐。
顾韫章指尖轻捻,语调缓慢,“懿德先太子是老先生一手□□而出。老先生既然能教出一位懿德太子,定也能再教出另外一位。”
李阳却摇头,“谈何容易。”老先生垂目,白发凌乱,身形佝偻,经此一事,仿佛又年老十多岁。“这世上,只有一位懿德太子,也只有一位大明战神。”
顾韫章握着盲杖的手一紧。宽大袖摆垂落下来,遮盖住他绷起青筋的手,“大明战神?”
“你们年纪轻,十多年前的旧事,定然不知。”老先生的声音透着一股浑浊的沧桑深沉感,“当初懿德太子身边有两位伴读,乃同父的嫡庶兄弟。嫡兄擅文,庶弟善武,一文一武,贴身辅佐。”
说到这里,李阳神色一顿,冷哼一声,“那嫡兄就是现今左丞顾服顺。”
顾韫章神色平静道:“庶弟呢?”
李阳面色松伐下来,似叹息又似哀切,“这位庶弟,便是当初以两百兵人勇拼数万金兵的大明战神,顾若君。他是个好孩子。虽是庶出,但品行高洁,文采亦不输于其嫡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君子如玉,莫过于此。只可惜,可惜当年抚顺之战之惨烈,顾若君为国捐躯,尸骨无存……”
顾韫章霍然起身,纤瘦身影被灯烛拉长,半身浸在黑暗中,整个人沉静的过分。
李阳仰头,看向面前的顾韫章,双眸浑浊存泪,突然道:“我觉得,你似乎有些像他。”然后又问,“这是何处的密室?”
顾韫章开口道:“左丞府。”话罢,他转身,敲着手中竹节盲杖,消失于密道之中。
李阳怔怔坐在那处,突然掩面哭泣。
他竟忘了,他竟忘了,那大明战神顾若君之子,是个眼覆白绸的盲人。
……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