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一家人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各吃各人碗里的饭,默默地盘桓。
桌上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乱七八糟闲杂嘴碎的人,酒过三巡向老爷子问候几句,急匆匆全颠儿了赶下一顿酒局去了,家里最终只剩下爷孙一共四口人。邵钧其实很庆幸他爸今天没来,他爸爸总之已经知晓罗强的存在,而且邵国钢与罗强恩怨渊源久远,互相知晓太多底细,见面难免看不顺眼再掐起来,可千万别往一桌上凑。
邵钧拿小钳子和小叉子吃螃蟹,教给罗强:“你怎么吃的,壳和肉你一口嚼?”
罗强嘴里嘎嘣嘎嘣嚼着:“那应该咋吃?”
邵钧拿双头的小叉子把肉捋出来,蘸上姜醋,递给这人:“土鳖了吧,没吃过?”
罗强嘴角浮出笑:“小时候真没吃过好东西,岁数大了也没那兴致吃这细致玩意儿。”
老爷子端详罗强的样子:“小伙子,坐过牢?”
罗强点头:“蹲了六年多,刚出来。”
老爷子问:“为什么?”
罗强淡定地说:“年轻时候不懂事儿,没学好,没走正道,犯了事……后来认识小邵警官,邵警官教育了我几年,我出来重新做人了。”
邵钧在饭桌上拼命给罗强打眼色:叫人啊。
罗强斜眼瞪他:叫啥?
邵钧翻眼皮:叫姥爷啊!
罗强喉头抖动,闷头哼了一会儿,没叫出来。这就要喊姥爷,下回忒么见着邵国钢可咋办?难不成让老子管公安局长叫“爸爸”?!
邵钧臭炫颠颠儿地把点心匣子摆出来:“姥爷,姥姥,这可不是店里买现成的,这是我哥自个儿做的,您尝尝呗?”
邵钧他姥姥常买点心,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这是自己做的?这酥皮月饼能自己做?绝对比稻香村的好吃!”
罗强亲手做了一大盒老北京人吃的各式点心,码成点心匣子,有自来红,自来白,牛舌饼,玫瑰饼,芸豆糕,萨其马……有几样酥皮的东西他原本也不会做,临时抱佛脚,前个晚上特意跑到罗战店里,“三儿,哥找你帮个忙,教教老子,月饼咋做?”
京味小吃吧也卖精装送礼的中秋月饼礼盒。罗战说:“想吃月饼,打个电话我让伙计给你送家去。”
罗强一挥手,锉着牙说:“老子不吃你店里做的,老子得自个儿亲手做,你赶紧教我酥皮月饼到底怎么做!”
哥俩在厨房里鼓捣了一整天,满脸挂着面粉渣子。
罗战嬉皮笑脸地逗他哥:“哥,您可也有今天,这是要见老丈人丈母娘忙活呢吧?”
罗强说:“老丈人十年前就见过了,他妈的是老子仇人!丈母娘不是亲的不用巴结,亲的那个死得早,省事儿了。”
罗战:“那你做给谁?”
罗强说:“小孩家里还有个难弄的姥爷!”
罗战幸灾乐祸地狂笑,他哥哥赶上一个当兵的姥爷,部队首长,还会打枪的。
罗强一边折腾猪油酥皮,一边不爽地问:“你小子当初,咋见得丈母娘?程宇他妈妈就乐意认你?”
罗战回想当年,一脸耐人寻味兼意犹未尽,自嘲道:“我那个见丈母娘的方式,哥您这辈子就甭想了!小嫂子肯定也搞不出来那么一出戏,他就搞不动你,我媳妇是谁啊,我媳妇是程宇,能是一般人儿么!……”
罗强为了见人,还特意订做一身西装。罗战当年怎么见的?连衣服都没得穿,光着屁股趴在被窝里见得。这辈子就那一回让程宇操了个半死,真他妈值了,丈母娘为这事儿愧疚疼爱他一辈子。反正结婚以后再从程宇身上狠狠地操回来,这些年都舒舒服服地找回来了……
顾老爷子也捧了块酥皮点心,慢慢地嚼,品味着,意味深长地看着罗强:“不错。”
老爷子问:“这些手艺跟谁学的?”
罗强实话实说:“我爸爸是大师傅,小时候家里孩子又多,要干的活儿多。”
罗强不爱废话,说话一句顶一句,言简意赅,老爷子都听明白了,深深地点点头,横了邵钧一眼:“钧钧,比你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