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乐了,拍拍他的脑袋:“大侄子,我没事儿。”
叶荣秋这会儿顾不上架子了,毫不掩饰自己疯狂的喜悦,喜极而泣,眼泪鼻涕都往黑狗脏兮兮的衣服上抹。过了一会儿,叶荣秋平静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黑狗,指着还在燃烧的汽车说:“阿飞死了。”
黑狗回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叶荣秋又说:“你背上都是血。”
黑狗把衣服脱下来,他的背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是汽车爆炸时飞出的铁片刮伤的,长但是不深。
叶荣秋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依赖,他只是不停地问黑狗:“现在怎么办?”
黑狗说:“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于是两个人开始在尸体的残片中翻找可能幸存的人。刚才连淤泥都不愿沾染的叶荣秋这会儿不嫌脏了,因为他自己已经足够脏了——也不是不嫌,那些焦土和血淋淋的碎肉让他害怕作呕,可是他知道这不是嫌弃的时候。叶荣秋实际上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他喜欢在无关紧要的时候展现自己的优越感,这让他有安全感。他的优越感来自他内心的空虚,可他并非不懂事。
场面非常的惨烈,日军弹药充足,两个排的人他们投了十几颗炸弹,分摊下来每三四个人就能享受一颗炸弹,对于这些新兵蛋子们来说真是一项殊荣。叶荣秋翻找了一会儿,觉得这些残肢断臂中不会再有活人了,于是他开始盯着天空发呆——除了天上,他不知道他的眼睛还能往哪里放,其余到处地方都是让人难受的画面。
黑狗突然叫道:“快过来帮忙!”
叶荣秋连忙跑过去,只见黑狗从一具尸体下面拖出了一个人,这人全身都是血和泥,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是他的手在颤抖,确实还活着。叶荣秋与黑狗合力把那人拖到了路边。
黑狗问他:“你还好吧?”
那人虚弱地轻呼:“痛……”他一定很痛,因为他右边膝盖以下的部位都不见了。
黑狗问叶荣秋:“你有能止血的药吗?”
叶荣秋无措地看了眼正在燃烧的车子:“在车上。”不仅是药,他的食物、银钱、换洗衣物等等物资全部都在车上,很快就要化为灰烬了。
黑狗只好用刚才自己脱下来的上衣把那人的断腿扎了起来。叶荣秋用手把那人脸上的泥和血抹去,愣了一下:“是你?”
这人正是刚才指挥农民兵给叶荣秋他们推车的军官。那军官很勉强地对着叶荣秋笑了笑,问他:“我的腿是不是没了?”
叶荣秋很为难地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在。”黑狗替叶荣秋解了围。几秒之后,他又补充道,“只是短了一点。”
那军官又笑笑:“谢谢。”
黑狗替那军官扎完腿,又跑到别的地方去找活人,但是没有收获了——还活着的都已经自己爬起来走了,只剩下军官那样断了腿的爬不起来。
没有找到人,黑狗又开始找东西。他试图捡几把枪,但是他发现这几十个人里有枪的本来就寥寥无几,而且他们身上的枪还没有子弹。最后他捡了几件破损的不算太厉害的衣服和食物以及水回来。
黑狗把东西塞给叶荣秋,叶荣秋不想接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你为什么捡死人的东西?”
黑狗懒得跟他解释,硬把东西塞进他手里,然后把那军官背了起来:“军爷,我背你去医院。”
然而那军官也对他扒死人衣服的行为有异议:“他们是军人。”
黑狗说:“他们是死人,我们是活人。”
那军官无话可说了。他被黑狗摆弄着扛到背上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然后说:“欧阳青,天津人,十三师运输营少尉排长。谢谢你们。”
黑狗愣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他自己的名字。
又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幸存者从田埂里爬了出来,往他来时的方向跑去。欧阳青叫道:“等一下。”但是他很虚弱,那个人没有听到他的叫声。
黑狗大声叫道:“喂,你等等!”
那个新兵蛋子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