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维棠出了口气,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便真的苦笑起来,睁开了双眼。
他浑身脱力,起不得身,就大眼小眼地与霍珩对峙着,霍珩满脸担忧,“这到底是怎么了,很严重?老御医嘴里含糊不清,我问他,他也不说明白,急死我了,我等会就找个好点的大夫过来,爹你别害怕啊。”
没想到落魄到这等境地,还有人关怀自己,儿子毕竟是亲生的,霍维棠感到无比欣慰,他舒了口气,“我自己身子骨自己明白,你不必挂在心上。”
霍珩将信将疑,但一向老实的父亲让他不相信他这是在耍什么把戏。
他在霍维棠病榻旁守了一会儿,在霍维棠一再地催促之下,满脸写着困惑地离去了。
他离去之后不久,葛宏推开了门,见左右无人,便鬼鬼祟祟地入门来了。
又不是公主。
霍维棠支起头看了一眼,他无奈地倒了回去。
葛宏坐到了他病榻之旁,将他的腕脉又扣住掐了小会儿,对霍维棠说道:“霍郎君你莫担忧,你这就是积郁成疾,思虑过重所致,瘀血吐出来就好了,但老朽同公主说,霍郎君这病要小心将养,不然会一病呜呼,公主听罢之后——”
他边说着,霍维棠先是一惊,一颗心惴惴起来,如绷紧了琴弦,目中隐隐含着几个激动和期待。
葛宏想了想,将实情道出:“公主虽然没有太过担忧,但终归是将霍郎君你留下来了。”
霍维棠懂他的意思了,他无奈地苦笑说道:“御医为何如此帮我?”
这样的忙,他也不知是否倒忙,但别人一片苦心,他不能不受。
何况这会儿即便向公主坦诚,他这个帮凶的罪名怕也是洗脱不了的了。
葛宏说道:“霍郎君当真是不记得了?”
“十年前,吾妻病故,她生前有一把最爱的琴,我原想让她带入地底,我无法与她为伴,只好让那张琴伴着她,也不至于寂寞……但下人毛手毛脚的,竟将琴摔坏了,未免我动肝火,竟一直瞒着我。等我得知时,离亡妻下葬已不足一月,当时京里没人能修,我知道霍郎君是最好的木工师傅,只好来找你。但我也知,霍郎君做琴千金不易,因此腆着一张脸去的,没想到霍郎君看罢之后,竟分文不收,替老朽修好了琴,这才赶在七七之日,让琴随亡妻入土,与她长眠为伴……”
经他如此一说,霍维棠想了起来,确有其事。
那时,兴许是同病相怜,他夫人尚在,可却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他见到对发妻一片情深的葛宏,情出自然,便伸出了援手,几乎连考虑都不曾。
“霍郎君,你对葛某是有大恩的人,这番恩情葛某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今你有难,葛宏区区举手之劳而已,能帮上霍郎君你,葛宏以此为幸。”
两个男人客套了一番。
霍维棠顿了片刻,“公主——昨夜里没有气急攻心?”
“没,”葛宏说道,“天黑了没瞧清,但霍郎君放心,公主绝不是狠心之人,否则你今日恐怕不在水榭了。”
霍维棠颔首。
他听葛洪的意思,就在屋里躺着,守株待兔,等公主过来垂怜。
但一个黄昏过去了,天黑漠漠,除了来为他擦身的女婢,无人来过。
他不大习惯被人碰,婢女来后,便装作才醒,让她们不必近身伺候,只擦拭了头脸,便让她们走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黑夜,仍是不见公主芳踪。
霍维棠急不可耐,他决意,若是再不见公主的倩影,他必须从病床上起来了。
哪知他急得如热锅蚂蚁,正发愁骑虎难下之时,大早地,刘滟君却在花眠这处喝茶,婆媳俩言谈正欢,偶尔说及霍珩,但却浑然没把这个正在焦灼等待之中的男人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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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刘滟君与花眠畅聊, 从山河地理聊到她腹中的骨肉上。
婆母的健谈, 一直到今日,花眠才真正有所领教了。到底是公主,自幼也是受过朝中大儒教导的, 眼界确实不低。不然不会上一次教西厥人掳走, 回来至今, 长公主提及番邦贼人只有切齿国恨, 对于所受虐待, 反倒提起来如话寻常。
两人彼此心里都清楚, 霍珩过个不久便要离开长安,将来也许常驻张掖,也许太平了仍回长安, 这还是未卜之事, 刘滟君看出了花眠的心意,对她说道:“你留这儿养胎是最好的。要是实在想跟着玉儿去也不是不成,等七八月月份足了,胎儿稳妥了,我安排人手,将你平安送他身边去。”
这已是最好的安排,花眠没想到婆母一旦对人好起来, 真是事无巨细,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婆母真好。”
刘滟君又取出了两封烫红的请柬,“正是三月三, 牡丹花期,永平侯要举办牡丹宴,邀了京中不少贵人前去,连陛下也会赏个脸。所以这请柬,也便敢送到我的水榭上来了。”
花眠接了过来,“永平侯,也算得上是高洁之士,婆母不去么。”
“也去,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是找你一道游山玩水罢了,那牡丹园子倒是漂亮,比皇宫里的还大,且是在城郊山脚下的一片大庄园里。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开罪了不少贵女,后来我嫁了霍维棠,她们都等着看我笑话,我为赌气非要证明比她们眼光都好,事实上,我除了生出一个这么好的玉儿之外,其余是一事无成。我和霍维棠分开之后,便闭门不出了,多少有些羞于见人的意思。如今看开了,也不在乎了。我刘滟君贵为公主,难道赴几个宴会还不行了?”
二十年过去了,当初那些贵女,如今也已个个嫁了人,生儿育女。
在这方面,刘滟君可以自傲地拍着胸脯说,她的儿子和媳妇,必定是全长安最好的一对儿神仙眷侣,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花眠含笑说道:“好,听婆母的安排。”
她掌中捏着两张红封,一张是给她的,一张是给霍珩的,她收好,揣回了衣袖之中。
刘滟君这时又顿了顿,目中有几分歉然和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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