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倾环视一周,淡淡开口:“陛下设宴,众位大人尽饮即可,若多喝了几杯,有身体不适的,尽管开口,我可着人送大人回府。”
柳文倾乃御赐的郎中令,掌宫廷侍卫,负责宿卫警备,佩刀入殿,不必经陛下之口便能缉拿作乱之人,庾大人也不敢再造次,匆匆离了席。
气氛凝滞了片刻,便恢复如初,觥筹交错,还算融洽。
席间有人同柳文倾敬酒,他也一一笑纳,看得出来是个性子和善的。只是这位郎中令大人饮了几杯酒之后,似乎不胜酒力,脸颊微红,与众人招呼之后,便离开了。
谢时雨兴致寥寥,见梁浅也不在席间,便打算回西宫了。走出昭德殿,略略辨了个方向,就往西走。路过一片池塘,隐隐约约瞥见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正是不胜酒力的郎中令大人,只是此刻他背影极为挺拔,脚步也无虚乏,看样子不像是个醉酒之人。背对着他的是个女子,看不清样貌。
虽然无意撞见了未来的王夫与一女子私会园中,但谢时雨也没打算久留,只当做没看见,正要离开,便听见那柳大人开口:“臣这次从利州带回来一个当地极富盛名的郎中,尤擅小儿之病,现下正居于府中,兴许能根治世子殿下,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召见。”
哦,原来不是私会女子,而是未婚夫妻一叙相思。
“有劳爱卿了,昭儿近日新换了位女医,身体瞧着比往日好上了许多,过一阵子再召见也不迟。劳卿挂念,好生安抚那位郎中,一会儿孤便派人送些赏银去府上。”女王陛下的声音依旧带着微微的沙哑,谢时雨听着似乎是天生的。只是这一对即将成婚的夫妻言谈之间却无比客气,合乎君臣之道,却不见半点浓情蜜意。
“今日未曾见到殿下,臣还带了些小玩意呈给殿下,明日便去西宫看望殿下。”
“不必了,他需静养,孤派人去你府上取便是。”
……
一时沉默,君臣二人似乎再无话可说。谢时雨远远瞧见梁浅领着卫昭正往这边来。世子殿下见着娘亲,脚底生风,几步就跑来跟前,挤在女王身边。
“娘亲~”卫昭用沾满泥巴的小手去抱女王陛下的大腿,明黄的龙袍一角被蹭得黝黑。
卫灵溪丝毫不恼,矮下身子去摸卫昭的小脑袋,确认他的体温。
小小的卫昭摊开手心,手掌中一只绿油油的虫子冒出尖尖的脑袋来。
“娘亲看,我抓的。”
卫灵溪笑了笑,以指尖弹走那虫子:“花园里的活物都快被你折腾死了,你呀。”语气虽还是淡淡的,偏偏让人听出一股子宠溺来。
“嘻嘻,我这都是和娘亲学的。”
身后,柳文倾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一对母子。
有多久没有看到她露出这样真心的笑容了。
柳文倾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
他出生偏远的利州,生平第一次随了行商的舅父进入繁华的靳州城。利州盛产刺绣,舅父是利州有名的商人,这次专为庆贺王后生辰而送来了十车刺绣布匹。
说是献给王后,其实真正到王后手上的也不过一车,其余的全进了士族府邸。舅父自然知道,使了许多金子,不过是想捐个小官,洗去一身铜臭。谁知进贡的布匹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穿在贵人身上起了不少疹子,舅父匆匆进宫问责,他却跟丢了宫人,一个人迷失在繁花锦簇的王宫里。
宫人们见他穿得朴素,不愿搭理,他一个人兜兜转转,意乱心慌,生怕舅父被贵人笞打。他正焦灼时,附近传来一阵窸窣声。
他探头望去,穿着漂亮宫裙的少女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和腿,轻巧地往树上爬,爬至顶端,又从腰间抽出弹弓,装上石子便射向前方小道上一位妙龄女子。
那女子尖叫一声,回过头来,却恼怒地瞪着自己。原来她并没有发现树上藏着的少女,只以为是自己动的手,便命随从围上来,要教训教训他。
他挨了不少打,树上的人始终无动于衷,等人都散去后,她才从树上跳下来。
他低着头,捂着被打青的鼻梁,听见少女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你怎么不跑啊?”
她年纪不大,声音却哑哑的,有些老成,但不难听,他甚至有闲功夫想这些。
“就当你帮了我一个忙,你叫什么?”
他抬起头,看见少女灿若星辰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开口:“柳文钦。”
少女顿了一下,问他:“哪个钦?”
“钦慕的钦。”
少女抿了下唇,认真道:“为什么不是’文章天下倾’的’倾’?”
他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若是改名,我便帮你一个大忙。”
少女的要求显然非常无理和唐突,但他此刻担忧舅父的安危,加上这少女能在王宫逞凶,兴许出身不凡,恐怕真能帮上忙。
他说完自己的要求,少女便笑了。
“这有何难,你回家等着吧。”
一个时辰不到,舅父果然被放了回来。说是自己本该被下入大狱,是王姬替他说了情,王后疼爱王姬,便不打算再追究。
知道她身份高贵,没想到原来竟是王姬。
只是舅父受了惊吓,再也没有买官的心思,匆匆收拾了行李回了利州老家。
从那以后,他便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柳文倾,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但他必须遵守自己的诺言。
只是没想到再次听到她的消息,便是登基成婚。
女王登基,许婚靳州宣氏之子。
宣庾许陈,她嫁的是玄火最负盛名的士族,而他还是个在为走上仕途之道而烦忧的商户之子。
那天晚上,他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便拜别舅父,赶赴边境,投身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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