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停下唠叨,仰头看窗外:“啊呀,看这个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我晾在御机宫外的衣服还没收呢......”
“黄泉谷女魔头,师父您听过么?”
咳咳咳,谢蕴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时雨丫头,你都知道了?”
谢时雨继续面无表情:“重吾的客栈里都有人要上山灭了我呢。”
谢蕴见状狠狠拍了一下案几,震得上面茶壶发出清脆响声。
“也不知是哪些人嚼舌头,将这闲言碎语四散传播,原本不过是说你医死了两个人,传到后面竟恁的荒唐起来,什么女魔头,时雨你别往心上去,就当是他们放屁!”
谢时雨沉默了。
她确实医死过人。山上山下,她救治过许多病人,其中包括一心求死的,伤重不治的,她虽感到遗憾,却并不觉得抱歉,无论一个人选择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都不是未经历死亡的我们可以指手画脚的。别人的死亡是否正确,不是凭活着的我们妄加评判的。
她身为一名医者,尽到了自己的全力去救治病人,这就足够了。说她医术不精也好,心肠歹毒也罢,那些经了她之手离开的人,她都一一尊重。
她也不会去对广大群众作出多余的解释,女魔头便女魔头吧,左右他们再仇视她,坐不了上山的吊篮,也就寻不到她的麻烦。
思及此,她不复方才的咄咄逼人,嗓音平和:“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谢蕴有的时候真想敲开他这养女的脑袋瞧瞧,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时而沉默寡言,时而又能将人呛得说不出话来。这性格,一点也不随了自己。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差异?
提到血缘,他终于想起来一个事。饮了口茶水,方开口道:“有几个人,你需要见一见。”又转向侍立一边的二弟子,道:“浦深,你将你七师妹带过去吧。”
浦深垂首,恭敬地鞠了一礼。
“师妹,请随我来。”
谢时雨歪着脑袋望了会儿谢蕴,忽然开了口:“师父养育之恩,时雨永生难忘。今生只将自己看作是黄泉谷的人,并无寻亲之意。”说着便是一叩首。
谢蕴默默放下茶杯,看着她的脑壳儿,叹了口气:“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的父母要将你弃于黄泉谷中么?”
谢时雨顿了顿,依然开口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时雨的亲人都只有师父一个。”
“臭丫头片子,这是不把我同其他师兄师妹们当成亲人了?”梁浅睇来个谴责的眼神,声音却很温和。
师妹晴衣和师兄浦深立在一旁,眼底的深意同梁浅如出一辙。
这才是她的家人啊。
谢时雨眉眼一松,笑得甜丝丝的:“好,我去见见他们。”
第91章
出了屋舍,一路向东,山间寒凉的风吹拂过脸庞,谢时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身边的浦深见到她并无一丝见亲人的期盼与紧张,也不感到奇怪,七师妹是什么样的人,他入谷那年就已经知道了。那时他同玄渐大师兄走得近,玄渐与谢时雨总是不对付,看她哪都不顺眼,偏偏谢时雨又是弟子中唯一一个能与他竞争之人,每每面对师父的考核,两人总是能在弟子间拔得头筹。
优秀的人会不会欣赏同他一般优秀的人,浦深不知道。
但是浦深知道,优秀如玄渐,是欣赏不了谢时雨的。
偶尔的骂战里,玄渐说不过谢时雨,便会口不择言,拿她没有亲人之事说项,暗暗讽刺她没有教养,粗鄙不堪。
谢时雨听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张口就来:“你骂谢蕴没有教养,一点都不尊师重道,我去告诉他,罚你打扫整个御机宫几十间屋子。”
玄渐一脸错愕:“我什么时候骂过师父了?”
“你骂了还不承认,错上加错,不止是御机宫,还得打扫山脚下的茅屋。那里鸡鸭成群,屎尿味冲天,师兄,你今晚,啊不,明晚得多洗几遍澡了。”
她缓慢而冷淡的嗓音里仿佛总是自带讥诮,玄渐哪怕气得火冒三丈,这种时候也只是恼羞成怒地指着她的背影,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那时候,在一旁默默看他们对骂的浦深就知道,七师妹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心里已经将谢蕴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啊不,亲生爷爷?
好吧,谢蕴到底多大年纪了,至今依然还是一个悬在每一名黄泉谷弟子心头的疑惑。
......
一路无话,浦深很快就带她到了山东边另一处屋舍,这是黄泉谷中专门置出来给那些病人的家属居住的。
屋内点了一盏灯,窗户纸上映出两个身影。
浦深抬手叩了叩门,屋内传来女子柔婉之声。
“谁?”
“是我,浦深。”
谢时雨扬了扬眉,二师兄这口气听起来似乎是认识屋里人的。
“进来吧。”
二人推门而入,谢时雨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坐在角落里的玄衣少年给吸引了。
他有着一张精致妍丽的脸庞,一双轮廓狭长的眼睛在屋内黯淡的烛光里莹莹生辉,眼睫轻眨间,谢时雨仿佛看到了被暮色薄罩的乌凤崖,像是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灰蓝颜色。
最重要的是,他竟同自己生的有八分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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