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太太的话,那妇人轻摇了摇头道:“奴婢下面说的才是正事,而且这事不仅与文国公府相关,还与四姑娘相干。”
妇人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那穿着一袭百卉花笼裙坐在老太太身侧的苏梅欣慰的道:“像,真是像……”
苏梅捏着手中宽袖,僵直着身子端坐在老太太身旁,正对上那妇人上下打量的目光,只感觉浑身冰寒,细密的冷汗自鬓角处浸出。
张了张小嘴,苏梅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感觉自己喉咙里头哽咽的厉害,小脑袋里面满满都是上辈子自己在十四岁生辰那日被戳穿身份,从云端跌落入泥地的情景。
马焱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缓步走到苏梅身侧,伸出纤瘦手掌细细的捏住了她那只白嫩小手道:“这手怎的这般凉?”
听到马焱的话,老太太侧头,握住苏梅的另一只手细细搓了搓,在感觉到那浸着黏汗的湿冷手掌后,赶紧让身旁的穗香去拿了一个手捂子过来。
抱着怀中暖融融的手捂子,苏梅那僵直的小身子才算是好了一些,她用力的咽了一口口水,抬眸看向那不知何时拢着宽袖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马焱,只感觉眼前这抹艳绝的朱色变的模糊非常,仿若浸了一层湿雾一般,让人看不透摸不着,但却总是扎在心底,让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那妇人站在原处,还在继续说着话道:“奴婢从小便服侍在阑珊姑娘身侧,不舍阑珊姑娘一人离去,便央求着与阑珊姑娘一道出了汉陵城随行,住在那郊外的一间茅草屋子里头。”
“阑珊姑娘天生体弱,为了生这孩子费了不少的劲,奴婢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但阑珊姑娘不肯请接生婆,奴婢便大着胆子给阑珊姑娘接生了,孩子出生当天,阑珊姑娘便自己带着孩子走了,也未与奴婢知会一声,只留下了一些钱银与奴婢。”
“幸好前日里刚落了雨,地上湿滑的紧,奴婢顺着阑珊姑娘落下的脚印子追了出去,追了半里地以后便看到了那躺在地上抱着孩子的阑珊姑娘,一身的滚泥都看不清面貌了,奴婢赶紧上前带着人去了一边的茶帐歇息……”
那妇人啰啰嗦嗦的说了大半天,都未曾说到重点,一旁的苏清懿不耐的咬了咬唇,声音轻细道:“然后呢?”
被苏清懿陡然打断了话,那妇人一怔,有些讪讪的收了话,片刻之后才继续道:“奴婢带着阑珊姑娘穿过山坳的时候,正巧看到一劫匪徒正在打劫马车,奴婢心中发慌,赶紧带着阑珊姑娘躲到一旁,准备等那些劫匪走了之后再走,却不想阑珊姑娘等那些劫匪走了之后,突然就将怀里的孩子给换到了一个死人的身下,然后又抱着那另一个孩子给了奴婢,让奴婢找一处人家好好收养。”说到这里,那妇人抬眼看了看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说出最后一句话道:“奴婢记得那马车下头压着一面旗,上面写着一个‘苏’字。”
妇人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皆惊了神,面面相觑不知做何表情。
苏梅缩在罗汉床上,用力的抱着怀中的手捂子,却只感觉自己身体僵直的厉害,一张粉嫩小脸惨白一片。
老太太静默片刻,然后沉声开口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当然,奴婢记得,阑珊姑娘给那婴孩的脖子里头挂了一个东西,像是……像是一个扳指!”那妇人想了想后肯定的点头道:“就是一个扳指,那扳指成色极好,不是凡品,奴婢在凤仙台那么多年,都未曾见到过成色那般好的扳指。”
当年的凤仙台艳冠汉陵城,多少名门子弟趋之若鹜,珍惜异宝不要钱似得往里头扔,这妇人若真是当年凤仙台里头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那只能证明这扳指真的不是俗物,甚至极有可能这世上只这一件。
张氏站在那妇人身旁,抬眸看向面前的老太太,声音轻柔道:“那时候抱娥娥回来,是老太太亲自去的,老太太可有见到娥娥身上有什么扳指物事?若是没有的话那还好说,但若是有的话……”
话说到这里,张氏也不说破,只细细的拢了拢自己的宽袖,一双温婉双眸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那挡在苏梅面前一副冷淡模样的马焱。
“其实也不用什么扳指,奴婢记得那婴孩的脑袋上头有一块红印子,先前没长头发的时候看的清楚,莲蓬籽那么大,后来长了头发,也就掩下去了应该。”妇人插嘴张氏的话道。
一旁众人听罢那妇人的话,皆将目光投向了苏梅身上,苏梅紧紧的抱着自己怀中的那只手捂子没说话,指尖泛白,粉唇紧抿,仿若失神。
“我听你这话说的可是不大对,娥娥被抱回来的时候满府的人都能见到她脑袋上头的红印,随便拉咱们这文国公府里头的人问一句便成了,谁知你说的是谎话还是瞎话呢。”朱氏突然自一旁走出,接过那妇人的话道。
听到朱氏的话,众人也是纷纷点头窃窃私语起来。
那妇人被朱氏的话一噎,张开就道:“这位姨娘,话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若是不信我,那便看看这东西吧。”一边说着话,那妇人一边从宽袖之中掏出一物事递与朱氏道:“奴婢也不怕人说,敢做就敢当,那时候奴婢抱着那从死人堆下头抱出来的孩子去给山下人抱养,私心见那孩子手腕子上戴着的金锁镯子好看,便留下了。”
朱氏伸手接过那妇人手中的金锁镯子翻看了一下之后转身递与老太太道:“老太太,这妇人的话依我看哪,是信不得的,这镯子普通的紧,哪处都能买的来。”
那妇人听到朱姨娘的话,皱着眉头愤愤道:“姨娘,你这话说的便是过错了,奴婢眼巴巴的跑你这公府里头来,本来就啥好处也捞不着,只是看着当年那两个孩子可怜,这才想着说出这些在心里头埋了十几年的话,怎的还落得个吃力不讨好了呢……”
“好了!”老太太低呵一声,伸手捏着手中那只金镯子没说话,片刻之后才道:“那被山下人抱养的孩子,现下在何处?”
“这奴婢倒是不知了……”那妇人被老太太严肃的面容震慑,缩着身子呐呐的回了一句道。
“老太太,这是前些日子安浓替清懿收拾东西的时候从她的包袱里头找出来的东西。”张氏伸手接过安浓手中的东西往老太太面前走了几步,声音轻缓道:“儿媳看过了,确是那时候老太太亲自与姐姐做的小衣裳。”
老太太捏着手中那只自己亲自刻过小字的金镯,双眸微红,伸手接过了张氏手中的包袱。
包袱里头装着几件小衣裳,上头还沾着一些深褐血迹,衣料滑腻,针脚细密,衣襟处还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素梅。
“确是那时候我与皎箬的孩子做的小衣裳……”细细的抚着那套小衣,老太太神情恍惚,似乎是想起了旧事。
苏清懿站在一旁,死死的咬住自己上扬的唇角,一双清净双眸不由自主的往一旁的马焱身上看去,却只见那人捻着自己的指尖,低垂着一双漆黑暗眸,神情淡漠如初,不知在想些什么。
视线一转,苏清懿又看了一眼那抱着手捂子端坐在老太太身旁的苏梅,只见那人歪着小脑袋也是不知在发什么呆,那掩在百卉花笼裙下的纤细小腿甚至还在微微晃悠着。
哼,都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是这般痴傻模样!
其实苏梅不是不害怕,她只是想着,反正都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害怕有什么用呢,倒不如坦坦荡荡的接受,将这原本便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还给苏清懿。
苏清懿用力的挺直自己的背脊,高扬着下颚轻蔑的看了一眼苏梅,最后才将视线转到老太太身上,只见老人家微红着眼眶,手掌微颤的托着手中的小衣裳,一副悲切模样。
正当苏清懿掐红了眼眶哽咽着喉咙准备说话时,却只听得那坐在罗汉床上的老太太道:“好,好,回来了就好,我老婆子寻了这么久,总算是能让皎箬安息了。”
听到老太太的话,苏清懿脚下一顿,清雅面容之上显出一抹怪异神色,似乎是没有明白老太太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您刚才说……什么?”张氏也是一怔,忍不住的提着裙裾往老太太面前快走了几步,努力维持着面上那抹温婉笑意。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老太太淡淡回了一句,然后抬手朝着那苏清懿招了招道:“孩子,过来,让老祖宗看看你。”
苏清懿僵硬着一张面容,缓步走到老太太面前,干巴巴的唤了一句道:“老,老祖宗……”
“哎。”老太太一脸欣慰的应了,伸手牵住苏清懿的手轻拍了拍道:“老祖宗寻了你十二年,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啊……”
说罢话,老太太伸手与一旁的穗香耳语了一番,穗香微点了点头之后提着裙裾进了一侧内室。
吩咐完穗香之后,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用手中巾帕轻拭了拭眼角,然后抬眸看向那站在自己面前的张氏道:“皎蕴啊,多亏了你,不然皎箬在这下头都闭不上眼啊,是我这老婆子没用,找了十二年还没找到人……”
“母亲,你这话,是何意?”张氏撑着脸上那抹温婉笑意,转头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着一张白嫩小脸的苏梅,恨恨咬了咬牙。
“唉……”听到张氏的话,老太太轻叹一口气道:“当年抱着娥娥回文国公府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娥娥不是皎箬亲女了,因为娥娥的母亲写了一份血书塞在襁褓之中,说明了事情原委,这件事情我一直未与你们提起,就是怕你们对娥娥有什么误解,可若是没有娥娥的母亲,清懿也不可能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处。”
抚着苏清懿的手,老太太声音细缓的抬眸看向张氏道:“你可还记得那次的劫匪去而复返之事?若不是那时我们身旁带了官兵,恐怕那些劫匪还要再上来洗劫一番,可其实这些劫匪不是为了劫财,而是为了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