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看守所大门,外面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扬扬洒洒,仍人心生莫名的忧郁。
慕东霆靠在门口的廊柱上,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沉闷的点燃了一根烟,淡漠的吞吐着烟雾,一双凤眸敛得极深,深的有些骇人。
而此时,一辆黑色宾利车缓缓驶来,在正门口停住,率先下来的是颜建辉,他手中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紧接着从车内走下来的是沈曼清,她的手放在颜建辉掌心间,两个人相交叠的手,姿态亲密而自然,颜建辉手中的伞一直撑在沈曼清头顶,一侧的肩膀已经落了许多的雪花,他却毫不在意。
他不知和沈曼清说了什么,她温温的点头,一副小女人的娇羞态。待抬眸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慕东霆,脸上的神情不由得僵住了,几乎是下意识的甩开了颜建辉的手糌。
因为颜建辉是背对着正门口的方向,所以并没有看到站在廊柱旁的慕东霆,等到转身之时,也不由得变了些脸色。
两个人相依偎着来到门廊之下,颜建辉收起了伞,下意识的轻咳了几声。
慕东霆一双深眸,眸光冷幽,呵,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他的岳母和他的姨夫居然搅合在一起了,看两人相处时的神情,说是偶遇,打死他都不信。
“姨夫,妈。”他掐灭了指尖的烟蒂,恭敬的来到两人面前,神态自然,绝口不提两人之间不正当的关系楮。
颜建辉也是明白人,和慕东霆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温声对身旁的女人说道,“曼清,你先进去看雪儿吧,我和东霆有几句话要说。”
“嗯。”沈曼清十分听话的点头,然后走了进去。
慕东霆和颜建辉重新回到车里,两个人坐在后面的位置,司机很识趣的推门走的很远,在外面等待着。
慕东霆将烟盒递到颜建辉面前,随后又拿着打火机,给他点燃了烟蒂。颜建辉吞吐了几口烟雾后,目光暗淡的散落在一角,轻微的叹息之后,直截了当的说道,“天雪是我的女儿,我和曼清的女儿。”
慕东霆漆黑的墨眸中一闪而过震惊之色,但很快便回复了平静。难怪,颜建辉对天雪宠得超出了界限,难怪,姨妈总是看天雪不顺眼,曾经许多解不开的疑团,终于有了答案。
“天雪她……”慕东霆迟疑的开口。
“她不知道,我和曼清也不太希望她知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够乱了,再掀起一波身世之迷,天雪不崩溃才怪。”颜建辉轻弹了下指尖的烟灰,对于他和沈曼清之间的事,显然没有多提的意思,毕竟,慕东霆是潘婉茹的外甥,毕竟,他是婚内出轨,总是有些理亏的。
“天雪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颜建辉复又询问道。
慕东霆俊颜微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已经疏通了关系,会对她特殊照顾,但天雪现在怀着身孕,关在里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
他言语之间,都是担忧与焦虑之色。颜建辉冷扫了他一眼,冷斥了句,“现在知道担心了?早管干什么的,和你说过多少次,少在外面惹那些桃花债。”
颜建辉训斥慕东霆,明显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年轻的时候还不是惹了风流债,但老丈人训女婿,慕东霆态度谦虚,一声不敢吭。
训完之后,颜建辉又问,“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毕竟出了人命,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了,现在只能找律师打官司,我相信天雪不会杀人的。”慕东霆答道。
“嗯。”颜建辉点头,在这一点上,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的。“法院那边,我尽量疏通关系,但毕竟是人命官司,没有人敢一手则天,不能抱太大的希望。先找律师吧,我听说江律师是专攻刑事案的,这个人经手的官司从未输过。”
“您放心,我会办好的。”
“东霆,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天雪究竟有没有杀人,她都不能有事,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此时,颜建辉收起了往日的慈祥与和蔼,眼神尖锐而犀利。
慕东霆沉默的点头,他又何尝希望天雪有事呢,否则,他只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天雪怀着你的孩子,发生这种事,我是不会再给你机会的。你先回去吧,好好解决掉这件事,别再让我失望。”颜建辉微恼的掐灭了指尖的烟蒂。
慕东霆淡漠的点头,推门刚要离开,却听颜建辉又道,“我和曼清,是因为天雪的事才见面的,并无其他。在你姨妈面前,尽量不要提及,婉茹那个人,最是容易多心。”
“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
而另一面,林初夏的尸体经由法医进行尸检,尸检报告显示,死亡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到一点之间,除了胸口那一刀致命伤意外,身体上并无任何明显的伤痕,完全看不出死前有任何挣扎撕扯过的痕迹,死相也非常的安详。
尸检之后,人就可以入殓火化。林若寒作为林初夏唯一的亲属,一手操办了所有的事,这个一直以来,总是躲在姐姐的怀
tang中,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几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林初夏的葬礼在一间小礼堂里面举行,礼堂的正中央挂着林初夏的巨幅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子,笑的温柔恬静,端庄而美好。礼堂四周围满了白色的花圈,和许许多多的白色花束,百合花散发着淡淡的清幽,亦如照片中的女子一般美好。
礼堂内空空荡荡的,只有林若寒一个人蹲跪在地上烧着纸钱,而慕东霆一身笔挺的纯黑色西装,一双墨眸同样漆黑幽深,透出几分凝重之色。
林若寒把一张纸钱丢入铜盆中,看着纸钱燃烧成为灰烬,然后默默的拭泪。“一直以来,姐姐都是一个很孤独的人,自从遇见你之后,她的身边几乎没有其他的朋友,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你的身上,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即便她现在离开了,都走的这么的孤单寂.寞。”
慕东霆脊背挺得笔直,微敛着凤眸,静静的凝视着照片中的女子,从始至终,他一直沉默着,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诺大的礼堂内,空空荡荡,只有慕东霆和林若寒两人,只有唯一的声音,就是若寒的哭泣声。
“我很怕姐姐孤单,所以,我买了许多许多的花放在这里,这样看起来就不那么空旷了,我想要姐姐走的安心一点。”
慕东霆缓慢的低头,凝滞的目光淡淡落在林若寒身上,声音深沉低哑,“在这个世界上,初夏唯一的牵挂就是你,只要你好好的,她就会安心了。”
“不,她不会安心的,她死的那么无辜,那么凄惨,她是被人害死的。”林若寒突然凄厉的哭喊了起来,她伸手扯住了慕东霆的袖口,微扬着下巴,泪水模糊了整张脸,哭的毫无形象可言。
“姐姐是被沈天雪害死的,姐夫,你会为姐姐讨回公道的对不对?你会把沈天雪绳之以法的对不对?”
慕东霆低敛墨眸,眸色深幽难辨,他俯视着林若寒,俊颜严肃沉稳,配上一身的纯黑西装,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感,“若寒,在公安局没有定案之前,谁是凶手,我们都不能妄下断言。何况,即便天雪是凶手,把她绳之以法也是公安机关的事。若寒,我不是审判者,国家的法律也不是我说了就算。”
林若寒呆呆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只能不停的落泪。然后,她抱起了林初夏的骨灰盒,继续放声痛哭起来,哭的嗓子都哑了。
许久之后,慕东霆缓缓蹲下身,递给她一只白色的手帕,“别哭了,你姐姐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你哭的这么伤心,她也会难过的。”
林若寒接过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哽咽着,可怜兮兮的说道,“我一直和姐姐相依为命,现在姐姐死了,我真的不知道,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办。姐夫,我很怕,我真的好怕。”
慕东霆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若寒,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需要帮助,可以来找我,我会适当的帮助你。”
慕东霆终究是有些不忍心这样对林若寒置之不理,但他用了‘适当’二字,已经把彼此非得清楚。
“姐夫,谢谢你。”林若寒把头靠在慕东霆肩膀,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慕东霆并没有马上推开她,而是由着她靠了一会儿,半响之后,才不着痕迹的移开身体,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而后对林若寒说道,“若寒,我一会儿还有个很重要的会,所以要马上离开。”
林若寒瞪大了眼眸,神情错愕的看着他,“姐夫,你不陪着我一起给姐姐下葬吗?”
“不了。”慕东霆极为淡漠的回了句。他对林初夏的情意,也只能送她到这里。至于下葬,那是林若寒的事。他没立场,也没义务。
林若寒挽留不住他,只能泪眼迷蒙的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而当慕东霆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犹豫的回头。
林若寒突然燃起了希望,她就知道,他不会狠心丢下她的。
“姐夫。”她娇声唤了句。
而接下来,慕东霆出口的话,却如同一桶冷水,彻头彻尾的把她浇蒙了。“若寒,你真的亲眼看到天雪杀人吗?”
林若寒身体颤抖着,只觉得一股寒意由心口传遍了四肢百骸。她唇片动了几下,想要发出声音,却被慕东霆精明又犀利的目光震慑住。
见她久久不语,慕东霆剑眉冷蹙,透出几分不耐,“到底有,还是没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林若寒双臂紧抱着林初夏的骨灰盒,咬紧牙关,心一横,大声的说道,“是啊,我亲眼所见,就是沈天雪杀害我姐姐的,她是凶手,凶手!”
林若寒说到最后,几乎成了歇厉的嘶喊。
慕东霆微眯着眸子,目光深冷的盯着她,“好吧,希望你并没有说谎,若寒,我希望你明白,做伪证也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说完,漠然的转身,推门离开。
礼堂内,变得更加空荡,只剩下林若寒一个人,跪
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缓缓的从衣兜中拿出一封信,信封是让人温暖的玫粉色,只是已经被折捏的褶皱不堪。林若寒低头看着信封,泪珠一颗颗不停的滴落在上面,晕开了一片。
“姐,姐。”林若寒哽咽着,无助的低唤。她的额头贴着信封上,沉默久久。而这封信,是林初夏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就在昨天的此刻,她的姐姐还活着,并且,亲手为她收拾好行李,把她送到了火车站。
林初夏给她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票,并且千叮万嘱,让她千万不要再回来。
“姐,我不想走,我想陪在你身边。”月台上,林若寒仍然窝在姐姐温暖的怀抱中撒娇。
“傻丫头,姐姐是将死之人,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若寒,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要学着坚强独立。”林初夏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并再次嘱咐道,“若寒,你记住姐姐的话了吗,离开之后,千万不要再回来,一个人在老家好好的生活。还有,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奢侈度日,如果节省一点,卖房和卖掉那些奢侈品的钱,足够你在老家安稳的过一辈子。若寒啊,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不要像姐姐一样,去追求那些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林若寒懵懵懂懂的点头,在林初夏的目光之下,登上了开往老家的列车。
只是,她并没有听姐姐的话,当林初夏转身之后,若寒跳下了火车。这座充满了物质与欲.望的城市,对她充满了诱.惑,林若寒舍不得就这样离开。
她独自一人坐在候车室中的长椅上,打开了林初夏留给她的信。
这封信是出门前,林初夏交给她的,让她回到老家,安顿好之后再打开,可是,林若寒终究忍不住好奇,提前拆开了信封。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也可以说是林初夏留给妹妹的遗书。
信中写道:若寒,我亲爱的妹妹,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胆小与懦弱,随着病情的持续恶化,我会越来越痛苦,就像化疗的时候一样痛苦,可是,我真的害怕了那样生不如死的感觉,如果这样,我宁愿在最美好的时候,把生命结束,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若寒,在我人生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候,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些年,你跟在慕东霆身边,他给了你优渥的生活,却养成了你骄纵的恶习。若寒,离开他之后,你一定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做回曾经那个平凡的女孩。姐姐错了,不该去追求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到头来,才发现,平平淡淡才是真。我的悲剧,你一定要引以为鉴。
至于东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是个让我爱入骨髓,也恨入骨髓的男人。我恨他的无情,恨他的残忍,恨他变了心,爱上了别人。
但我更恨沈天雪,是她把我心爱的男人从我身边抢走。所以,我不能原谅,也无法原谅。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但是,即便是死,我也要拉着沈天雪一起下地狱,这就是我最后的心愿。
若寒,原谅我,无法继续陪你走下去,从此以后,你要一个人,坚强,勇敢的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的活着。
姐林初夏绝笔。
……
“姐,姐!”林若寒看完了信后,放声大哭。随后,丢下了行李箱,不顾一切的冲出了火车站。
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林初夏死,她要去阻止她,要去挽救她。哪怕多活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也好。她不能让姐姐做傻事。
然而,当她赶到慕东霆的别墅时,一切都晚了,她看到的只有林初夏冰冷的尸体以及她身下那一滩刺目的鲜血。
然后,她看到沈天雪站在尸体旁边,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林若寒当然知道姐姐不是沈天雪杀的,因为,林初夏的信中已经交代的非常清楚,她要用自己的死来嫁祸沈天雪。而如今,她成功了,别墅内,只有沈天雪与林初夏两个人,根本没有目击证人,沈天雪是唯一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