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本来完全没有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全然一位陌生人。
直到她贴了上来,黏黏糊糊的动作立即让童少悬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那天泥石流爆发之时,不知为何被家人丢在院子里, 差点被埋的小娘子么?
那日下着大雨,董重灵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头发全都糊在脸上, 完全看不清她的样子,即便今日再见,对童少悬而言也完全是陌生人的五官。
要不是逮着人就亲近的举动让童少悬一机灵, 指不定还想不起来她是谁。
童少悬抬起手臂一挡,将董重灵错开,就差用上擒拿手了:
“原来是你。董娘子自重。”童少悬正色道,“我已经成亲, 不好与旁人太过亲近。”
董重灵也不恼, 就歪着脑袋俏皮地看着童少悬:“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模样。这两天我可都在关注你,你哪有不好与旁人太过亲近?你和这几位成天不都搂来搂去的吗?”
董重灵指这葛寻晴她们。
葛寻晴特别稀奇地“嚯”了一声:“那能一样吗?我们可是一块儿经历过生死的挚友。你和长思什么时候认识的?”
董重灵跪坐在童少悬身边, 双手撑在身子两侧,甜甜地说:“我和长思也一通经历过生死。是吧, 长思。”
葛寻晴她们三个盯着童少悬,葛寻晴声音都粗了起来:
“童长思!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在外胡乱招惹?嫂子知道吗?”
童少悬烦得要命:“你胡说什么, 我哪有!”
董重灵笑着打了葛寻晴一下:“啊呀, 你凶她作甚,都说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能不能不胡乱猜想?”
白二娘和石如琢暗自对视一眼。
不想让人胡乱猜想的话,你倒是别胡来啊?
我看你倒是刻意想要让别人浮想联翩。
那董重灵又一边说话一边看似无意地挨了上来, 她身上的胭脂气实在太过刺鼻, 童少悬丝毫没有防备, 吸了一口猛打三个喷嚏,捏着鼻子从书案后爬了起来,快步离开。
“哎?长思,你去做什么?我和你一起啊。”
董重灵拎着裙子立即跟了出去,童少悬心里暗叫一声,加快脚程撒腿就跑。
等董重灵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已经不见踪影了。
一直等到下午上课时分,童少悬才悄悄地一边探路一边回到学堂。
伸出半个脑袋往里面看了一下,发现孔先生已经到了,学堂里全部都是本班学子,没有外班的人,童少悬这才进来,坐到自己的书案后。
葛寻晴丢了一团布团子过来,童少悬拿起来张开一看,上书:
你和董怎么回事!
童少悬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将当时救了此女的事简略一写,丢回去。
葛寻晴看完之后慷慨激昂地刷刷刷狂写一顿,再次丢了回来,写了个密密麻麻:
她这是缠上你了?不是我吓你,这个董重灵可是难缠。她是昂州长史家的小女儿,虽然是庶出,可那董长史家就一个女儿,平时也跟嫡出的一样疼爱。你也知道,州长史就是个送老官,身为副手不用担责俸禄又奇高,有钱有势,这董重灵又是个十足的花痴。你居然救了她的命,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将她摆脱了。
童少悬看完之后特别纳闷,一个长史家的女儿,为什么会独自摔在院子里没人照料,差点被泥石流埋了?
这董重灵家在览化府,乃是昂州的中心。
她在览化的书院读了两年书,书没怎么念,惹事的本事向来不输,居然操石头将教书先生的脑袋给砸破了,这事儿在览化府闹得沸沸扬扬。虽然后来被她阿耶压了下来,但她因此被孤立,待在书院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喜欢成天呆在家里受那些哥哥们的管教,耶娘的唠叨,正好借口跑到了夙县来,入读白鹿书院。
夙县这儿的宅子便宜,她非要来,她阿耶就给她置备了一间,她选中了长隽坊。
长隽坊算是城郊,但在扶沧山脚,空气清新又离书院近,是董重灵亲自选下的地点。
本来随身婢女是要跟着来的,还打算聘三位婢女和一位管家照顾她里外。
她阿耶前脚走她后脚就只留了一个婢女,其余的全给支了出去。
都逃离览化了,为何还要受人监督?
她要随心所欲地生活!
还没随心两日就摔断了腿。再过两日,婢女去采买物件的时候突然爆发泥石流……
幸好遇到了童少悬,不然她可真是要被活埋。
对童少悬而言,人命关天,那日无论换成是谁落难,她都会出手相助。
本以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想到七级浮屠造没造不知道,倒是造了孽。
童少悬看完葛寻晴所言,更加担忧,一张小脸少年老成似的愁眉不展。
还没等她回给葛寻晴,葛寻晴就又丢了一个小团子过来,上书:
别怕,要是嫂子揍你,我给你作证,是那小骚蹄子刻意接近你,你可一点儿都没动心。
童少悬看完之后,回给葛寻晴:
只要你不乱说话,屁事没有。
葛寻晴收到之后,恨不得跳起来跟童少悬打架:
怎么着啊,我什么时候乱说了我?有你这么冤枉好姐妹的?
两人互丢布团子书面吵架,孔先生:
“……你们当老夫瞎了?”
散课之后又开始下雨,下山的石板路上哗哗地流着水,仿佛一条条湍急小河。
学生们穿着高齿木屐蹚着水,也不怕弄湿鞋,还有那顽皮的开始踩水,嬉笑打闹,溅得到处都是污水。
童少悬看到这等场景便躲得远远的,不禁感叹,真是一群小毛孩子,太不稳重了。
葛寻晴笑话她:“瞧瞧,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都是同窗,一个年岁的,居然还嫌弃人家小毛孩子。是啊,有了成年人生活自然是和咱们这些小毛孩子不一样。”
她俩互相抨击,白二娘和石如琢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你俩都是小毛孩子,别争了。”
童少悬和葛寻晴在大雨里闹了半天,裙摆都湿了,赶紧叫停。
刚刚喊停,忽然有个人笑着冲进了童少悬的伞里。
童少悬头皮一紧,回眸一看,好么,依旧是董娘子。
董重灵发髻上全都是雨水,娇俏的睫毛也被打湿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依在童少悬身上,噘嘴道:
“幸好又遇到了长思,不然的话这么大雨我可没法回去。”
童少悬方才嬉笑时的笑脸很快收回,声音也变得严肃了:“你的伞呢?”
“我没带啊,忘了。”
汛期每日都在下雨,能忘记带伞也是个能人。
童少悬:“真没带?”
董重灵:“昂!”
童少悬直接将伞送给她,扭头毫无留恋地跃到了最近的石如琢伞下,拉着她头也不回地下山。
“喂!童长思!你伞不要啦?!”董重灵在石阶上喊着。
石如琢缓了一下脚步,以为童少悬要回应。
童少悬拽着她的袖子,走得义无反顾。
“哼!什么东西嘛。”董重灵不爽地用力跺脚,溅了身边白二娘裙子上全都是泥点。
白二娘气坏了:“你有毛病?没看见别人不想搭理你?”
董重灵斜眼看她:“是啊,我的确不想理你。”
白二娘正面对着她,也不客气了:“傻子吧?童长思已经成亲了,我劝你给自己留点颜面。”
董重灵被激发出了斗志:“成亲怎么了?成亲了也能合离啊。”
葛寻晴笑弯了腰:“天子赐婚还能合离,也是第一次听说。”
董重灵不是夙县人,转到白鹿书院也才数月,不知此事。
但童少悬那个妻子她可是见识过,长什么模样大下雨天没看清,但是真的凶悍。
跟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长思多可怜啊。
就这样的母夜叉居然还是天子赐下来的,董重灵不禁更同情童少悬了。
“可怜啊,真的可怜。被强塞了一个陌生的妻子,无法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这么好的娘子为什么不能拥有一个温顺体贴的夫人呢?”董重灵深深为童少悬扼腕,“不纳妾的话,只怕这辈子都过得不开心吧?”
听到“纳妾”这两个字,葛寻晴是真的纳闷了:
“你一个昂州长史家的女儿,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等话,可还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