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死而生(1 / 2)

从拉萨回来没几天,唐尧就开着那辆招摇的路虎到了楼下,说要“旧地重游”带她去吃谭家菜。

卓静言正巧赶完改编调整的大纲,空出大半天的时间闲在家里无事可干,接了电话欣然下楼。十三岁去日本之前,她和唐尧薛嫣是北京饭店的常客。其实她不太喜欢谭家菜那种慢火细烹的软烂口感,只是薛嫣贪吃,尤其钟爱那道佛跳墙。少时三人经常结伴前去,渐渐地卓静言便也习惯了那口味,甚至成了记忆里经久不散的味道。

二人到了北京饭店c座七楼谭家厅的小包间坐下,唐尧如从前一样负责点菜,驾轻就熟要了佛跳墙、黄焖鱼翅、干贝芥菜和南瓜羹四个菜,又叫了两杯温水,便挥手让服务员关门出去。

卓静言看他手撑下巴,歪着头翻菜牌子,一晃神如同看到了十年前的唐尧。当初他们三人总一起来这里吃饭,唐尧也总是这般动作点菜,薛嫣和她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聊些小女孩的话题。待菜上齐,唐尧会先为她俩各盛一碗汤,然后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天南海北瞎扯。

那么久远的曾经,还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唐尧点完菜看她那神情,只一眼便知道她想什么。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叫魂儿一样:“回——神——啊——!”

卓静言吓了一跳,佯怒道:“能不能稳重点儿啊,干嘛又动手动脚!”

唐尧双手往脑后一捧,大喇喇靠着椅背:“看你那呆子样,过去事儿就别想了。既然回了,以后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就算那两个没心肝儿的不管你,还有我呢,再不济,那不还有我爸呢。你就放宽了心好好弄你那点工作,爱干嘛干嘛。能不回日本就不回,要我说,走遍世界还是咱自己祖国好哇。”

卓静言心里一沉,瞪他一眼,半晌才说:“我可不敢劳驾你唐大少来护着,你先别瞎搅和了。我敢回来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说,我早知道当年的事情已经平息了。只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习惯了外面,不肯回来。又不关他们的事儿。”

唐尧脸上有些僵硬,只过片刻又无谓地笑起来:“好,只要你觉得没关系,那就一定没关系。你没恨他们,我当然顺着你的意思……这样的话,不如你就真别再去日本了。小嫣还在上海出差,等她回来我再带上你俩一起过来。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我看其实很难瞒……”

卓静言忽地站起来:“这房间太热,闷得人出汗,我去一下外面透透气。”说完便自丢下唐尧走出去了。

她自然知道唐尧说的是谁,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时间总是能温柔抹掉所有痛苦难堪的过往,抚平所有深入骨髓的伤口。在日本停留的头四年中,年少的她深居古寺,每天青灯石佛为伴,同僧侣们一道诵经坐禅。山中岁月被拉得格外缓慢,四年恍如四十年一样在生命中沉淀下来,那样的静寂因为太过凝滞漫长,足以将她被怨愤浸透的心拂尽尘埃,清洗干净,再磨去棱角。

用四年的时间平复心情之后,她曾经悄悄回到北京和旧友相聚。再从北京返回京都的当天,她和老住持秉夜长谈至天明时分,然后带着衣物用品和几卷经书离开了古寺,尝试重新开始一个十七岁女孩应该拥有的正常生活。

前尘往事在这一刻又开启了尘封,涌入脑海。卓静言庆幸自己如今能够心平气和地回来,虽然暂时未和那两个人见面,自己心中倒是真的早没了芥蒂。

她站在洗手间镜子前,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些凉水,终于觉得舒服了些。正拿了纸擦手,突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里侧隔间传来。

“ie啊,我跟你说哦,我今儿可算是倒血霉了啊——”那声音长长拖着调子,有些娇滴滴的意味,“你知道的啦,这种投资商参加的饭局简直是老色鬼聚会。不过我入行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今儿这样的,老色鬼爹带着小色鬼女儿一起来。那邹老板一个劲儿要灌我酒,碰个杯还动手动脚。他女儿,那叫什么娜娜的,也忒不要脸,我们组就俩男演员过来,她一来就要坐到那俩中间,恨不得要左搂右抱。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不是我们女艺人吃着这碗饭必须抱大腿,好不好这样饥渴的啦——”

卓静言停了手上动作,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白净的脸上黏了几缕湿发,慢慢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里面的女人又抱怨几句,便挂了电话拧门锁。卓静言闪身进了最近的隔间关上门,听高跟鞋“嗒嗒”走到水池前的位置,洗了手,又“嗒嗒”地往门外去了。

她放轻脚步跟在那女人后面,未走多远便看到她转过墙角进了个包间。卓静言大大方方上前去,对门口服务员笑眯眯道:“我来吃饭的,杨小姐的朋友,来晚了,等下进去逗逗他们。你先别吱声,我打个埋伏。”

那服务员见她一脸坦然,只看了她两眼就退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