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窝边草(1 / 2)

卓静言有点慌,咬着唇不说话。唐尧也难得地没做声,只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他们之间少有地出现前所未有的沉默,令人尴尬无措。

她心烦意乱想了半天,随手拈出之前编造的借口:“……来送个朋友。”

唐尧看着她微红的鼻尖,忽略心头隐隐的不安:“你都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倒还有朋友可以送的,谁?”

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可以拿来救急的名字,脑海里转来转去就只有那几个两人共同的旧友,情急之下便扯出许久不见的宁家公子哥儿来做了挡箭牌:“……皓子,是皓子。昨天遇到他,说车碰坏了前灯送修了,晚上他回英国,我就送他一下。”

记忆中的宁皓和唐尧一样,也是个大院儿里长大的典型混不吝北京小爷,听说前年开始正儿八经待英国留学,如今应该还没毕业。卓静言只能祈求他从花花纨绔转型到求学青年,没再成日和唐尧厮混在一起。如此她搬他出来做借口,才不会立马被看破揭穿。

可是唐尧的表情非常古怪,那目光里一瞬之间掠过了太多内容,复杂得让她觉得陌生。她吸吸鼻子,茫然看着他。

他似是看不过她懵懂样子,别过头叹了口气,又笑了一笑:“小言言,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这会儿皓子应该在刚起飞的ba38次航班上,车倒没坏,就丫打小儿没抽懒筋,能蹭车绝不自己开,吃了晚饭拖着俩箱子直接就找上了我家门。”

卓静言听出他的意思——宁皓竟然真的就在今天回了英国,而且还是跑上门让唐尧送过来的。这下巧而又巧,堪堪撞在枪口上,她只觉得嘴里发苦,心头发凉。

虽然从小常和他没皮没脸地开着玩笑,但是那晚之后,到底有一些事情是真的不一样了。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前方进无可进,更悲哀地是也绝了两人之间的退路。现下她扯了谎,他竟然会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她,而她也做不到从前那样油滑地和他抬杠,然后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尧笑容淡淡的,又像自嘲,又像在讽刺着她蹩脚的欺骗。

事实上,他完全不在意她说了假话,只要她还健康而快乐地停留在他身边不远处,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和小谎言他都全盘接受,甚至甘之如饴。他在意的不过是她大晚上的一个人出现在机场,一个人坐在车里,一个人趴在方向盘上掉眼泪。

而这一切,很可能是因为不久之前从这里离开的那个人。他虽极力想否认,潜意识里却再清楚不过,因为他看到了苏佑。

那样漂亮的男人,自有他独特的气场,走到哪里都是目光焦点。从他出现在候机大厅开始,就被举着灯牌礼物的粉丝团团围住,簇拥着慢慢往电梯走。唐尧送完宁皓出来,半途就远远看到被人群拥住的苏佑。他怀里抱着花束,笑容温和,一路和粉丝们闲聊着往停车场去,偶尔还低头看看手机,步态闲适而从容。

唐尧没料到会在机场遇到他,而且还是上演这种被热情粉丝迎接归来的戏码。他自恃是个有风度的爷们儿,哪怕总是不自觉地对苏佑怀有敌意,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是转过身从另一侧通道离开了。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已经开始,他的底气全部都来源于过去的二十年,至于未来成算几何,在他走出电梯看到卓静言的车时,却倏然失去把握。他一眼就看出趴在方向盘上那个身影是谁,但他仍旧抱着侥幸想法,直到她呆愣愣地说自己是来送宁皓的。

多么欲盖弥彰。她必定是为苏佑而来,即使他们之间也许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但那是什么,也已经不关他事了。

他近乎残忍地戳破卓静言的谎话,然后终于觉得自己被困在一个进退不得的地步,恐怕她已经不能再接受他了,无论以朋友,或者以别的身份。

他一直在作茧自缚。

她是他千辛万苦守候着的一汪清泉,他干渴得整个人都要灼成灰烬也不舍得动她一分。可是这泓泉水现在只映着别人的影子,他掬得越来越紧,指尖都掐出了血,这水却不过流散得越来越快罢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第一次生出一种真正无可奈何的心情。

还能说什么呢?逼得她成这畏缩不语的样子,他看着也不过更觉添堵。

“不说了,”他更深地叹气,“坐旁边儿去吧,我送你回。”

虽然他不再追问,卓静言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儿,脸上也讪讪的:“你车……”

“明天再叫人来取,”他眉头蹙起,带着不耐的神色,“你先让一下。”

他开了门作势要上车,她被他堵了出路,笨拙地从驾驶位上直接挪到副驾。他利落地坐进来,甩上门,系了安全带,一手松开领口的风纪扣,然后转动钥匙,方向盘在手里一打,车子就疾风一样窜出去了。

唐尧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两条英挺的眉一直皱着,嘴唇紧抿,整个人都绷得如同拉起的弓弦,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冷淡。

卓静言觑眼看着他。她的纨绔竹马唐小果,总是笑呵呵地露出一口大白牙,嘴里没完没了说着逗趣儿的话,常常聒噪得令她头疼。她从来不知道,沉默的他是这样令人感到压迫的,说到底还是她错,即使闭口不谈实情,也不该用旁的理由胡乱搪塞。

她想了又想,自认充分全面地反省了错误,终于鼓起勇气向他低头:“对不起,你别气了。”

他还是不说话。她几乎缩得黏到椅背和车门夹角里去,声音也越来越低:“唐小果,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我以后再不骗你了,你说句话吧……”

她这么拎不清重点,还怨他小气,唐尧咬牙咬得腮帮子都酸了,恨不得想抽她一顿。余光往旁边一扫,就发现她退得离他极远,面目掩在暗处看不分明,他却能精准捕捉到她那委委屈屈的神情。一定又是垂着脑袋,满脸的悔不当初和痛心疾首。虽不见得有什么诚意,却每每令他心软。

真是天生的冤家克星。

“我今天……”他难得斟酌了一下用词,“不大痛快,没那闲心陪姑娘解闷儿。累就眯会儿,到了叫你。”

他终于开了金口,她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却又立刻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涌过来。她并没招谁惹谁,这一晚上,先是苏佑无形中向她兜头泼来一桶凉水,然后被唐尧撞破狼狈的时刻,这会儿他甚至还表示没闲心陪她说话。

卓静言也是有脾性的北京姑娘,一旦拗起来就是头小牛犊子。唐尧既然摆明了不想搭理她,她也懒得再言语,扭过头去看车窗外一片片飞快掠过的林子。

北方的树木大多高而笔直,在初秋里被一阵儿一阵儿的冷风扯落了枯叶,深夜里路灯模糊的黄色光线照着它们,那些静默的嶙峋的影子越发显得灰暗萧索起来。起初她还觉得憋屈,眼里包着两汪泪水看着车外绵绵不绝闪过去的树影,待紧绷了半天的神经逐渐在安静中松懈,而后便是浓浓的倦意侵袭过来。唐尧默不作声开着车,黑暗里的侧脸轮廓冷硬如同雕塑。她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又往车门一侧靠了靠,阖上双目,在叫人发困的微微颠簸中迷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