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过扬名立万的梦,但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太多的人连微名都没有,就葬送了性命。”水清清幽幽道,“也许在你看来,我的选择太过懦弱,可若非如此,我怕是活不到今天。”
那个时候,水姬才占了一个地盘,意气风发,哪会耐烦听这些,单刀直入:“所以,你是要杀我为你夫君报仇?”
“我不过筑基修为,怎么杀得了你?”水清清摇了摇头,道,“只是……他终究算因我而死,你我之间,已不能再如从前。”
水姬冷下脸:“所以你还是恨我,为了他要和我绝交?”
“人妖殊途,今日不断,将来便要兵戎相见。”水清清转过身,单薄的身影在夜风中像是随时会折断的蒲草,“你走吧,不要再来了。若你再来,我纵力微,亦不得不斩妖除魔,为夫报仇。”
“绝交就绝交。”水姬怒不可遏,卷起惊涛骇浪,“你那么弱,我还把你当朋友,你以为我想吗?滚吧!”
她当时太愤懑,只觉得被水清清背叛,恨不得把人修千刀万剐。憋着口气将海边搅了个翻天覆地,才恨恨而去。
直到很多年后,她方明白过来:也许,水清清始终不曾背叛过她们的友情——她没有一上来就喝骂“妖就是妖,兽性难改”,也没有叫人在旁埋伏,不容分说就拔剑相向。
她只是太清楚,薄弱的友谊,抵不过人和妖的鸿沟。与其他年被迫敌对,不如早早断绝,省得立场难定,左右为难。
因此,很多年后,水姬成了一域妖王,再回想起这个年少的朋友,忽然发现恨意早就消散,留下的唯有浓浓的怀念。
可惜那个时候,水清清已化为一捧黄土。
回想起来,两人的友情没有跌宕起伏的波折,水清清未曾动手杀她,她亦不曾被人修围剿,不够戏剧性,也没什么冲突,说予别人听,多半令人不满。
两人怎么能不反目成仇呢?水清清怎么能单身赴会,任由水姬来去?应该早早通知亲友,埋伏在侧,到时候引她出来,双方大战三百个回合,然后一方痛斥妖族残忍,杀人如麻,人人当诛之,一方吐血惨笑,表示人族无情,不分是非,自此恩断义绝。
这样故事才带劲,才喜闻乐见呀。
然而没有,这不是水姬渴望的轰轰烈烈,是水清清选择的平平淡淡。不过,人死了,再平淡的故事也有了隽永的意味。
时至今日,水清清的存在,那段少女时代的往事,依旧是水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记忆,是尸山血海的泥沼里,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
蓝素心的绕指剑,触动了这段往事,让水姬情不自禁地分了神,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之中。
高手过招,一霎的分神就足以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绕指剑穿透了水母的内腔,透明的表皮上裂出了一道有一道细纹,大量的海水从中渗出,掺杂着一些丝状的内脏。
“啊。”水姬发出凄厉的惨叫,显然受了重伤。
昭华又补了一记天雷锁。
水姬承受不住,气息急速衰弱下去:“杀、杀了我,你们永远找不到噬魂焱。”
“交出噬魂焱,饶你不死。”蓝素心言简意赅。
水姬道:“它不在我身上。”
“你说出地方,待确认后自会放你一条生路。”蓝素心道。
肯讨价还价,证明在他们眼里,自己的性命没有噬魂焱重要。水姬心里微定,扬眉道:“你真的肯放我走?”
“我只说不杀你,没说放你走。”蓝素心冷睨着她。
但水姬反而信了些,要是蓝素心二话不说同意放她离开,她才要担心对方是不是预备反悔。而将她抓回万水阁关押,不仅能随时盘问,亦是活着的人证,价值不低,符合人修一贯的作风。
于她而言,被抓自然不是好事,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给她喘息之机,不愁没办法脱困离去。
当务之急是保全性命,好在她早有准备。
水姬打定主意,道:“它在恶爪海沟。”
这是南海一处极深的海沟,地形复杂,生活的妖兽很少,却各个凶恶无比。噬魂焱安放在其中,基本不会有人发现。
“具体在哪?”
“三月前的十五,明月照应之地。”大海茫茫,无有坐标,想确定方位,只能依靠明月星斗。
蓝素心暗暗点头。恶爪海沟离环心流不远,以元婴的速度,一个时辰之内即可来回,而在那么多人的看顾下,她翻不出浪花,没必要说谎惹怒他们。
消息是真的。
绕指剑掠开,蓝素心淡漠的声音响起:“很好,待我确认过后,再将你……”话未说完,柔韧的剑刃以不可思议地角度回转,从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角度刺出,直取水姬要害。
此刻正是水姬最松懈的时候,她全然不曾想到蓝素心会在这个时候动手——都没确认噬魂焱是否存在,为何要杀她?
慢了一瞬,满盘皆输。
绕指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仓促的防御,劈开了水母的身体。
撕裂的剧痛传来,牵动元神。
不,我不能死,水姬惊恐地想,广陵道尊答应过我,事成之后,便会予我岱域最大的海域,弥补我已被污染的海国。
有了海域,我才是王。
可是我的子民……好像已经死去很久了。
这是水姬的最后一个念头。
布满裂纹的透明身躯犹如碎裂的水晶,徐徐散开,支离破碎,里头的器官逸散而出,缓慢沉落。又有白色的幽火闪现,将其尸身烧了个一干二净,些许骨灰融入水中,很快辨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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