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非常快,他只想把所有人的人和事都远远地甩到身后去,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那些人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之后,才精疲力竭地在空旷的僻静街道里停下脚步。
这是一条路灯都坏掉了的狭窄山路,两旁是老旧的居民住宅,错落着依山而建,显得很局促。
这些人的楼下或许连一个可以活动的场地都很小,但每一盏亮着灯的窗户后面,都会有一个安全又温暖的空间。
能够放下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有父母,有孩子,会有他们爱着,也爱着他们的人。
他在一个布满了铁锈的公交站牌下席地坐了下来,他已经有些累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里。
如果可能的话,也许他可以远远地离开,找一个没人再认识他的地方,一个人活下去。
没有身份和学历,他只能去卖苦力吧。不过那也好,他可以靠双手来养活自己,也可以不再去回应任何人的期待,或者祈求任何人的肯定。
他在大雨中迷糊地坐在路边的马路台阶上,看到陡坡上方正开来一辆老旧的公交车,昏黄的车灯冲破了雨夜。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站了起来,想要走到那片黄色的灯光下。
在他即将踏出最后一步的前一刻,有个人从后面拉住他将他拽了回来,她的声音里有些惊魂未定:“你干什么?下这么大雨,司机要是刹不住车你就要被撞了。”
老旧的公交车要在这样下雨的陡坡上刹住确实很难,车头冲过来他们站立的位置,在车尾处才勉强刹住。
公交车的门打开了,司机在等着他们上车,他认得那个声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接着她的话就确认了他的疑惑:“我家就在对面小区,你要上车的话赶紧去吧。”
她边说还边借着公交车上漏下来的灯光打量他:“你没带伞吗?怎么一个人大晚上跑到这里来?”
也许是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在她的目光看过来时下意识地侧过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也帮他遮挡了部分脸颊。
她像是没有认出他来,毕竟自己刚参加过的豪华派对的主角,又一身落魄地出现在她自己家的楼下,这样的事,太过不可思议。
公交车等了几秒钟,见他们迟迟不上车,关上车门离开了。
她拿着雨伞在黑暗中打量了他一下,有些恍然地说:“你没有带钱吗?跟家里人吵架赌气跑出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说自话地摸出来几个硬币塞到他手里:“你拿着这些吧,去城里很多地方都够了。”
他冰冷的手触到了她的指尖,那是温暖的,带着烟火气息的触感。
他在这一刻恍惚了一下,然后他努力张开口,直到发出声音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可能是淋雨过后的失温,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能……抱一下我吗?”
他已经打算彻底离开这座城市了,如果他在这座城市里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那么他想至少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那样的话,也许他就能够带着这种温度继续活下去。
也许他是个看起来年龄和她相差不大的青少年,也许是他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可怜,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爽朗地答应了,凑过来不含任何额外意思地轻轻抱了他一下。
这个拥抱很快就分开了,她说:“雨下得太大了,你看你都湿透了。要不要跟我回家,我找毛巾给你擦一擦,再找把备用雨伞的给你?”
她说着似乎是害怕自己把身份不明的人带回家不安全,又强调了一句:“我哥哥也在家。”
他却被她怀中温暖的气息烫到了一样,他慌乱地说了句:“不用,谢谢。”
他转身像是逃一般重新冲入了雨幕中,加快脚步离开了。
她拿着雨伞在他身后喊了声:“你如果有困难可以去警察局找警察叔叔帮忙啊,我能陪你去!”
他没有回答,咬紧了牙关匆忙离开。
他换了一个公交站台,用那几枚硬币去了这座城市的老火车站。
他知道父母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肯去那个老旧脏乱的火车站,所以他打算暂时躲在这里,打点零工赚够车票就离开。
他来到火车站时已经是凌晨,外面的大雨似乎有停歇的迹象,他握紧了手中仅剩的一枚硬币。
这枚硬币他没有打算拿去花掉,他要一直带着它,当做一个幸运的护身符。
毕竟能够在那个时刻,阴差阳错地遇到她,可能已经用掉了他余生的幸运。
他当然最后还是没能离开,他发了烧,昏睡在火车站的躺椅上,被人发现并从他的口袋里翻出了他在派对上随手装进去的某位宾客的名片。
火车站的乘警打了宾客的电话,宾客又很快通知了父亲,他被赶来的父亲抱上了救护车。
他烧得有些迷糊,他只记得自己喊了“爸爸”,说不要再让他去陪周邢。
父亲回答了什么他不是很记得了,他只知道从那之后,周邢渐渐被父亲有意无意地边缘化了。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这些举动,也许后来等他终于能确定那年夏令营试图绑架他的人就是周邢的时候,他处理起来神越共同创始人的继承者,不会这么省力气。
等到后来他再发现肃道闲和周邢有勾结,也就很自然地想明白了,把自己送到周邢那里的“肃先生”,是肃道闲,而并非父亲。
肃道闲利用了他们父子之间的不信任,给它扩大成了更深的裂痕。
后来又过了几天肃修言的身体恢复了些,他们终于能出院回到了肃家的老宅。
程惜有些尴尬地发现曲嫣似乎并没有传说的难相处,她甚至十分好说话,表现得也极为热情。
正好肃修然和林眉也回来小住几天,程惜就找了个机会偷偷拉住林眉嘀咕:“曲阿姨的脾气这么好的吗?”
林眉看着她笑了笑:“你准备什么时候改口叫妈妈?”
程惜“呃”了声:“我不是很习惯叫别人妈妈。”
她还小的时候父母就已经离世了,这么多年来除了哥哥,没有别的亲人,她也已经十几年没有喊过任何人妈妈了,确实有些叫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