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行简笑了笑:“无碍,臣多谢太后关心。”
手指下,是他紧致结实的肌肉,纹理细腻,太后故意摁了一下,力道不轻,桓行简略一皱眉,这表情,落在太后眼里她愉快极了:“便是未伤筋动骨,总也算受皮肉之痛了,大将军是国家柱石,我自然关心。”
太后呼吸渐急,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她一边直勾勾看着他,一边将他一只手贴到了自己脸颊,幽幽怨怨的:
“我跟陛下的身家性命,可都给了大将军,我们孤儿寡母的,你要负责。”
太极殿还有正经事等他处理,桓行简既达到目的,心中一哂,懒得再跟眼前女人虚与委蛇,面上却依旧带笑:
“太后,臣自当恪尽职守。”
边说,边不动声色将太后的手拿下,不料,太后却有心纠缠着不让他走,不满的一哼,哪里还像太后倒像个撒娇的小姑娘了。桓行简实在是头疼太后这样的做派,不过,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有多少做戏的成分,也未可知,但听她嗔道:
“大将军这是利用完了我,过河拆桥吗?”
桓行简眉头微挑,佯作惊讶:“太后这话何意?要臣来,臣来了,太后不愿立彭城王,臣也听从了,还要臣如何呢?”
“你我既结姻亲之好,”太后忽把两只白软软的胳膊朝他颈子上一环,不再避讳,那双凤目中,有着说不出的激情和渴望,“就是一家人了,大将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人呢?”
孤男寡女,躁得太后春心萌动,可她搂着的这个人,是国贼,与虎谋皮本是件极危险的事,可这头虎,强壮英俊霸道有力又让人心神不得不陷,太后在危险和迷情中放纵着自己,不忘一分清醒。
“臣在太后面前永远是臣,这够了吗?”桓行简不愿这个时候得罪有用的女人,他有意示弱,但眼角眉梢又分明是桀骜不驯的姿态,太后眼珠一转,妩媚中别有冷峭,手底动作却很温柔,摩挲着他颈后肌肤:
“大将军,你的心思,瞒不过我。你压根就没打算立彭城王,你唯恐立个小皇帝舆情说你狼子野心,吃相太不好看,火候不到有些面子还是得要的。所以,借我之手,大将军这算盘打得实在是精明,好处是你的,废帝这脏名是我的。”
话说到这份上,桓行简不得不应付,蹙眉一笑,就势把太后腰肢轻轻揽住:“瞧,臣什么都瞒不住太后,太后是女中豪杰。这不正中太后下怀吗?立了彭城王,太后还能是太后吗?既然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太后就不要跟臣叫屈了。”
“大将军也不要得了便宜卖乖,这虚名上的好处,大将军没得?”太后针锋相对,依旧笑的花枝轻摆,媚眼如丝,“你需要我,当然,我也需要大将军。不过,大将军真是铁石心肠,就一个娇女郎,也要用来跟我结秦晋之好。”
桓行简并不否认,把头一点:“各取所需,太后既然都知道秦晋之好那就应当把臣当做盟友,而非敌人,不要这么剑拔弩张地看着臣。”他的手指滑过她细腻的脸庞,像是惋惜,“太后是花一样的女人,不仅仅是太后,深宫的日子可能让人很容易忘记这一点。”
仿佛是被触动,太后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神,她回应着他的抚摸:“你我既如此相似,不如,也试一试相濡以沫?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到了无情无欲的地步?”
这么可笑的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
“太后,”桓行简将她跟自己拉开了距离,“臣如何敢,太后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他嘴里说着不敢,可脸上半点这个意思也没有,快刀斩乱麻道,“太极殿还等着太后的诏书,臣怎好让文武久等?”他在她腰间捻过去一把,“太后也是聪明人,大事要紧,容臣告退。”
说着,施了一礼,疾步走出永宁宫,方一出来,他振了振衣袖仿佛想抖落掉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
太极殿里,众人翘首相盼,你一言我一语的,正议论不停,见桓行简面色沉重持诏书而来,殿内又静了下去,一个个的,持笏端立,等着大将军开口。
“太后下了懿旨,陛下败人伦之叙,乱男女之节,她跟我等一样忧惧不已,故依汉霍光故事,收陛下玉玺印绶,请司徒持节,与有司以太牢告祭宗庙,命其归藩。太后诏书已下,这件事诸位还有什么看法吗?”
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看法呢,高柔率先道:“太后既下了懿旨,我等奉命便是,大将军,既立新君,得尽快去邺城迎陛下入京才是。”
桓行简一脸沉哀,自责道:“我等有愧,未能好好辅佐陛下。”这边众人见状,忙上前纷纷安慰,他叹了一声,当即命高柔去准备告庙祭祀用的牛羊等牲畜。
翌日一早,文武列队前往洛阳城南寰丘,由司徒持节,大将军桓行简紧跟其后,诸臣个个面带忧色随队伍绵延而行。到了太庙,先奉祭物,司徒高柔遣有司各司其职,随后黑压压一群人撩袍跪倒,对着魏武、文皇帝、明皇帝三神主牌开始痛哭流涕,桓行简也流了几滴眼泪,听高柔边哭,边陈诉,冗长一段,无非是为社稷缘故不得不另立新君云云,诸如此类,礼仪持续了大半个时辰,跪拜完毕,桓行简被人搀扶了一把,满脸泪光劝道:
“大将军未曾痊愈,来日方长,还有许多大事等大将军定夺,请一定要保重身体,这方是社稷之福。”
桓行简眼睛微红,略略颔首,洛阳的春风带着恻恻清寒,吹得人衣袂翩飞,他站在宽台上,居高临下巡望四方,脚底下,是大魏的太庙。群臣看大将军若有所思迎风而立,彼此交头接耳两句,不多时,队伍重回洛阳宫城。
诏书既下,告庙结束,内官捧着齐王的印绶疾步到太极殿中,把大将军桓行简的口谕一宣:
“今复齐王之爵,即日启程,非有太后宣召不得入朝。”说罢,面无表情到齐王跟前把印绶一呈,弯了弯腰,“齐王请吧!”齐王衣冠已换,接过印绶,一步步走下台阶,那张动辄忿忿不平的脸上只挂了两腮清泪,少年的锐气似乎一夜消失。
此时,太后前来送他,痛哭一场,事毕,手指着金镛城方向,低声道:“事已至此,你活命要紧,至于什么江山社稷这辈子就不要再去想了,好在吃喝不愁,衣食无忧,也胜过寻常百姓了。”此情此景,倒有几分真心,齐王忽扯住她衣袖哀嚎不止,他边哭边朝自己的王车走去,泪眼朦胧间,眼前多了五六身影,不知听谁带头叫了声“陛下”,哭声骤起,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尉桓旻,身后跟了几位旧臣,这么匍匐跪倒,涕泪俱下地膝行到齐王身边,拉住他手,放声痛哭:
“这是老臣的失职,陛下……”
他哭得旁若无人,神情哀戚,齐王一时感触于心不禁也跟着大哭不止。旁边,是李丰夏侯至死后便愈发沉寂的中护军许允,亦跪倒流泪,口中不断轻唤陛下,悲不能抑。
一时间,君臣抱头痛哭,天地愀然,王车前头侍立的骏马只用一双安静驯良的大眼睛默默看着众人。
料峭风中,一众人哭了个够,齐王最终长长嘘叹一声,在桓旻许允等的目送下,上了王车,他最后看了一眼巍巍太极殿,依旧沐浴在无尽的日光之下,然而,这座宫殿不会再属于他了。
车声辘辘,最终载着囚鸟一般的被废帝王远去,像一只孤独的鸽子,羽翼被折,继续圈禁在洛阳城角的金镛城。
桓行简人已回到了公府,并未去相送,他正一件件看着公文,黄门一到,见过礼,将今日给皇帝送行的情形回禀清楚了。
“太尉牵的头?”桓行简手底轻轻翻着刚送来的讣告,镇北将军病逝了。
也只能是太尉了,他不牵头,谁人敢去哭?桓行简面上风平浪静的,但黄门提到许允,他眉头才不经意地动了动。沉吟片刻,挥手命人退下,跟身旁傅嘏等人商量起来:
“镇北将军空缺出一职,到底是镇守一方的事,得有人尽快过去,你们看,谁合适呢?”
“属下看许允就合适。”卫会立刻接话,不假思索道,桓行简倒是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转过头,又看了看傅嘏跟虞松,这两人却摇头否定,傅嘏道:
“虽不是边关重地,但外放出去大将军宜托心腹才是。”
卫会唇角不由一弯,听他俩人老生常谈半晌,再不作声,等桓行简独留他整理文书时,才道:
“大将军,许允这个人,一直摇摆不定,李丰夏侯至之事他是否参与未可知,齐王欲害大将军兄弟他是否知情也未可知,毕竟,他掌着禁军,当初天子一声令下,他就有权带兵来讨伐的。这样的一个人,留在洛阳,不好。”
桓行简轻抚着眉心,笑问道:“傅兰石和虞叔茂对他外放也觉得不好,都不好,我该怎么办?”
大将军人如冰,是封冻的河流,要像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必须仔细去听冰面下汩汩流动的声响。卫会是他谋士里最年轻的一个,但论体贴,谁也比不上这个眉目飞扬的年轻人,他笃定道:
“我依旧举荐许允,非他不可。”
桓行简意味深长地抬眸看了看卫会,忽而把纸一摆,吩咐道:“研墨,我这就给太后上表举荐许允。”
卫会笑了,大将军的心总是起的捉摸不定,露个一麟半趾的,又要被云遮雾盖去,可是,他有一双精亮的眼睛呢,总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