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1 / 2)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2687 字 8天前

嘉柔弯腰就痛,铜盆只能搁在他的书案上。澡豆子在水中慢慢化开,香气蔓延,那张脸洗干净了,再抬首,黑的眉毛,红的唇,又鲜妍得分明了。

“我给你梳梳头?”桓行简觉得世界真的有些偏仄,他一只眼被挡,很不习惯。

嘉柔还是摇头,她一抬胳膊也痛,草草理了理,黑鸦鸦的乌发如云般堆在了雪白的颈子后头。那画面,莫名的就有几分旖旎香艳,对上他目光,桓行简正专注瞧着自己。

“大将军已经看不见了吗?”她听见自己声音很飘忽。

桓行简掌心掂了把梳子,那是他自己用的,很普通,一把桃木梳子而已,上面缠了嘉柔几根青丝。他一面取下,若无其事缠上了指尖:

“看的见,只是有些重影,医官怕感染,索性先包了起来。”他说的很轻松,“也许,养一养就好了也未可知。”

外面,侍卫送来早饭,桓行简笑着叫嘉柔过来一道用,眼睛上了药,清凉沁肤,似乎缓解几分痛苦。

“回大将军,司马领了三十军棍,人趴帐子里了。”侍卫把托盘一放,说道。

嘉柔惊诧地看了眼桓行简,她心里没有恨,她一点都不恨石苞。石苞是个忠心的部下,这样的人,她想不到有什么可苛责的。

“我替他跟你赔罪,他太冲动了。”桓行简把粥端给嘉柔,“行军打仗,饮食粗糙,你讲究下罢。”

粥是甜的,里面有枣子。嘉柔吸了吸鼻子,避免眼泪掉下来。其实,这粥一点也不好吃,熬的不烂,不香,枣子硬邦邦的。

桓行简还有心情跟她玩笑:“你不会又想闹着吃烤羊腿?忍忍,等回去了我带你去猎场,围两只好山羊,我烤给你吃,别说一只羊腿,整只羊都赏你了。”

整只羊,他当自己是猪吗?嘉柔眼尾顿时爬上抹红意,毫无意识的,娇嗔了他一眼。

可她很快想起了自己的月光玉,水滴子一样的美玉,出云仙仙的宝贝,她那么稀罕,还是送给了自己。

桓行简怎么能那么坏?他自己要把玉当信物的,既然是信物,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玉总不会是自己跑的。

想到这,嘉柔的心一下又凉透了,她冷着脸,十分伤心:“仙仙姊姊待我很好。”

没头没脑的,桓行简怔了怔,旋即颔首:“你想她了?”

“你没她好。”嘉柔说。

桓行简笑笑:“是吗?那你说说看,她都怎么对你好的,我跟她学。”

“你总说假话,老骗我,”嘉柔又开始吸鼻子,“你喜欢张莫愁。”

拐弯抹角的她就是不愿意直接说,像是赌气,忽然把这句甩了出来。

“她长的好看,老夫人也喜欢她,她还有父亲……”嘉柔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就多了揶揄,“你打我毌叔叔,她父亲肯定帮你忙了。”

说着,嘉柔“呸”了声:“卖主求荣,我瞧不起他。”

连带着桓行简也一并瞧不起了,“你就喜欢对你有用的女孩子。”

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显赫的家世,没兄弟姊妹,只有凉州的骆驼不嫌弃我一无所有,愿意让我摸,还很受用。

嘉柔酸酸地想到这点,眼底有些悲伤。

“我不喜欢张莫愁。”桓行简回了她一句。

嘉柔反应极快,立马呛他:“她有了你的孩子,你日后不喜欢那个孩子吗?”

“什么孩子?”桓行简皱眉,嘉柔更瞧不起他了,“她也是要给你生孩子的。”

桓行简默然片刻,说道:“不错,我希望我能多几个儿子,如果这些儿子都是你生的,最好不过。但你对我芥蒂这么深,恐怕不会乐意给我生儿子。你既然不愿意,我找别人,不行吗?”

这一下,把嘉柔气着了,她胸口疼得直咳嗽,越咳越疼。

桓行简丢下双箸,替她抚背:“是我说错话了,你在吃醋吗?”

嘉柔抓起旁边的茶碗,剩下的半盏全泼他脸上去了,她有些凶狠:“死瞎子!滚!”

这话太刺耳,嘉柔自己都愣住,她脑子乱哄哄的。她讨厌死自己了,不该这样,她以前从不肯对人恶语相向,她为什么要骂他,为什么要骂他的残疾?

嘉柔仓皇无措地伸出手,想拿衣袖给他擦茶渍,她一急,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我不是有心骂你这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心里难受,难受地要裂开,我也恨我自己这个样……”

越说越乱,她语无伦次的,对上他那只好端端的眼,一下崩解,扑到他怀里哭得直颤:“你别怪我呀,你把我的月光玉都给张莫愁了,还要杀毌叔叔,姊姊死了,兄长也死了我爹爹他会死吗?你赢了,但你眼睛坏了,我难受,我真的难受,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

桓行简抱紧她,嘉柔变得有些不正常,他感觉到了。

月光玉给了张莫愁?他满腹狐疑,却没解释,嘉柔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子,嘴里喋喋不休,说着颠三倒四的话。桓行简听得悲凉,独目中映着些清寂的光。

“我不会杀你父亲,不会。我知道从太初的事情开始让你受了很大刺激,是我对不住你,柔儿,”他低首,那些光变得湿润,嘴唇在她额头上擦过,声音无尽低回,“我知道你承受的太多了,我答应你,等寿春战事结束,我带你跟姜先生回洛阳,我娶你,明媒正娶,大奴做舞阳侯府的世子。舞阳侯听过么?那是太傅的爵位,由我承袭,一直没变,到现在桓府还叫舞阳候府,大奴他就是桓家的世子。”

嘉柔的脑袋被他拢到怀里,她眼前黑漆漆的,他身上沉水香不散。经年累月的浸润,像和他人融到了一起。

“那我是你的心上人吗?在凉州,那些骑大马的好儿郎们只会娶心上人,桓行简,我是你的心上人吗?你知道什么叫心上人吗?我知道,就是闰情姊姊说兄长时的样子,也是姊姊说你时的样子,没有别人,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才叫心上人,如果有很多人,就不是心上人了……”嘉柔哭得抽噎,她几乎要背过去,手攥着他衣襟一刻也不愿意松开。

就是大雁,如果死了一只,另一只也不会独活。

他送过她大雁,那时候,她还很怕他。

“是,你是我的心上人,我也只娶我的心上人。”桓行简一下下抚着她青丝,又凉又滑,他让嘉柔哭了够,他怕她会疯。

以前,他从没想过这些。

姜令菀是个多可爱的小女郎,她会吹骨笛,能跟骆驼说话,爱地上的草木,爱天上的鹞子。她又勇敢,为心爱的人以身犯险也像个勇士,洛阳养不出她这样的女孩子,四海为家,快哉风云,她本来不该困在公府四角高墙里的。

是他硬要留她。

再把她逼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