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1 / 2)

十年沉渊 四木 3201 字 15天前

清晨早礼上,谢开言与谢七拿着土佐幕府地形外围图商谈,一致认定幕府那高达七丈的石墙是最大难题。他们来不及组建攻城器械,且没有谢飞叔叔那样的设计才干。

谢七道:“不如叫李叶想个对策。”

一旁的弟子回报:“他人不知去了哪里。”

谢七皱眉道:“他倒是悠闲,整日跑得不见人影,从来不谈攻城之事。”

谢开言笑了笑:“你信我一回,既然藤原家敢派出一人孤身上岛,那可见此人绝对有些本领。”

谢七忙躬身回道:“我自然相信大小姐的一切主张。”

话虽这样说,谢开言也有些好奇,李叶按兵不动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她吹响驯服空太郎的哨子,沿着回应的叫声,一路找去了海边。

暖水峡口一侧的山石上,正闲适坐着垂钓的李叶,袖口落在一丛白檀花中,让玄色狩衣在春日里染上了重彩。他的衣襟间溢出淡淡花草香,走得近的谢开言自然闻得见。

她在他背后施了个礼,说道:“不日即将攻城,付君如此悠闲,是真的有恃无恐么?”

“不急。”

李叶说话一向简短有力,干净的两字不出意外地堵塞了谢开言的言辞。她小站片刻,发现无话可说,只能再欠欠身道:“请早些回去,与我们一起吃午膳吧。”

“嗯。”

谢开言径直离去,午膳时,在通间食厅里并没有发现李叶的身影,族内弟子一如既往斯文进食,只看汤水泛香,不问他事。

谢开言又去了一趟海峡口,背风处,李叶稳坐如山,仍在垂钓。他在竹竿上下了串钩,即使提上了大鱼,他看也不看,一手取过挂钩放开鱼嘴,径直将鱼儿丢入海中。

谢开言总觉这个人有些奇异,不知不觉走近,裙裾在草叶上擦出窸窣细响。

李叶淡淡说道:“不用过来了,弄脏了裙子,少不得又要听谢七的训。”

谢开言将裙裾稍稍提起,又走近了一点,伸头去看李叶身旁的水瓮。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条鱼。她暗自纳闷,他似乎懂了她的心思,说道:“我要的鱼不上钩。”

既然已经得到答案,谢开言就悄悄退后几步,站在了山石上。李叶突然起身,一手持着竹竿,转脸去看她,似是极其无意地说道:“你生得好看,穿上这件裙子更好看了。”

谢开言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罗纱长裙,繁复花纹缀饰在襟袖处,风一吹,似雾般飘渺。谢族向来工诗书骑射,崇尚文风,自从谢开言回到令羽村,谢七必定沿袭过去的礼仪,将她装扮得极为美丽。

听到夸赞,谢开言在风中莞尔一笑:“全是谢七的功劳。”

李叶看着她的笑容,一时没有转开眼睛。

她对上他那过于专注的眸子,一怔,好奇地看了过去。他压好鱼竿,走到她身边,弯腰拂去了她裙上沾挂的草叶。他的遽然靠近惊得她惶急后退,却让她一不小心踩到了裙裾上,若不是他伸手来扶,她险些被绊倒。

他的声音似乎隐含了一丝笑意:“叫你不用走过来,又不听。”

她急退一步,愠怒道:“哪有男子突然近女子身的。”

“裙子有脏污,瞧着很败美色,我自然要弹拂一下。”

“不用你如此好心——”

李叶突然走近一步,衣襟上的花草清香已经拂送了过来,气息几乎可闻。谢开言一句话来不及说完,也决计料不到他竟然又逼到了跟前,不由自主朝后退一大步。裙子照旧绊到了她,她使出功力斜滑一下,堪堪避免尴尬后果,站稳了脚。

这次的李叶,自然不会伸手去扶她。

她看不到他笑了没有,嗔怒的颜色长久不下眉眼,他转身走回垂钓处,持竿而立,说道:“你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谢开言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不想与李叶再虚耗下去。李叶在后说道:“不好奇太郎去了哪里?”

谢开言顿足,想起刚才循着空太郎的叫声寻过来,的确没发现它的踪影。李叶又淡淡说:“我第一次看到,禽鸟竟然也会想着去投海。”

谢开言有些急切地走回李叶身边,说道:“它真的想不开?”

“何止想不开,还在我门前绝食。”

谢开言尴尬地摸了摸脸:“那只傻大鸟有时变得很奇怪,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李叶侧头道:“想知道?”

谢开言极想知道,直接在脸色上就表现了过来。

李叶道:“你过来些,我告诉你。”

谢开言当真走近两步,站在了李叶右侧,清淡衣香里融入了他的气息。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道:“太郎想回海那边去。”

谢开言诧异:“哪边?”

李叶抬手指了指:“萨摩郡南岸,你过来的地方。”

“为什么?”

“你这里有雌鸵鸟么?”

谢开言摇头,突然又醒悟过来,脸颊飞起了霞红。她悄悄看了李叶一眼,他的唇抿得淡淡的,脸上轮廓柔和,丝毫不含任何戏谑的颜色。较之先前用言行逗弄她的举止,此时的他显得极为平静,也避免了她的尴尬心。

她微微躬身告辞,他却把鱼竿塞到她手上说:“你一直想走,鱼又不上钩,我下去抓一条。”

她哑然看着他片刻,才知道应道:“我在这里,与鱼儿上不上钩,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说一句话,脱去狩衣平置在草地上,她慌忙转身避开视线。最后,他丢下两字:“等着。”极利落地跃向了海水中。

谢开言持着鱼竿,左右看看石座,觉得干净了,才铺好裙裾坐下。她如此小心维持着仪容,也是应了李叶说的那句话,无非是谢七恨不得对她耳提面命,要她端庄静雅,对外端出族长的风姿来。

李叶却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只管随意对她玩笑。她虽然有些惊异于李叶的言行,但在他面前,她也松了一口气。因为,既然他不讲理,她也无需多礼。

谢开言打量四周,寻找空太郎留下的痕迹。风过草地,吹动狩衣袖露,发出窸窣轻响。她低头瞥了一眼,突然想到,依照东瀛衣饰礼制,李叶的袖露是薄平型,那他应该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水面哗地一声响,李叶冒出半身,举起右手渔刺上的大鲔鱼,对岸上说了声:“让让。”

谢开言会意地走到一旁,远离了水瓮。李叶一跃而起,徒手攀援了一下岩石,借力纵身,来到石座上。他将鲔鱼送进水瓮,鱼尾不断拍水,溅得草地湿了一圈。她见状,又走开了几步。

“吃过生鱼片么?”

李叶穿着单衣长裤,全身湿淋淋地站在谢开言面前,他一手抹去面上皮具,抬袖擦拭水迹,露出了原本的容颜。

谢开言正低头小心看着脚下,生怕脏了裙裾。听到李叶发问,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又怔住了。

李叶不禁笑道:“怎么了?”

谢开言仔细瞧着李叶的脸,沿着他的墨色眉峰、直挺的鼻子、淡抿的嘴唇浏览一遍美色,却没有唐突之意。

李叶一动不动站着,见她打量一刻又不言语,问道:“比起藤原悟池的容貌,我是不是更强一些?”

谢开言回过神,低叹道:“原来大叔长得这个模样……”还有两句让她不便说出口,那就是引得句狸好奇两三年,一直猜测着吉卜人的怪面相……

李叶的脸色忍不住一变:“我很老么?”

谢开言看他面色不怿,忙说道:“袖露可作表证,付君应是三十五岁上下。”尽管他的容貌俊美,并未生出皱纹,依照衣制,她是实话实说。

“那又怎样?”

谢开言微微躬身:“按理自然要尊称一声‘叔伯’。”

“我准你不讲礼。”李叶两三步走到她身旁,攫住了她的眼神,问道,“你又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