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怎么了?”端方吓了一跳,主子难不成又喝醉了?
杭致的唇色苍白得如同他的白发,他抓着端方的手挣扎站起来,踉跄两步,甩了端方的手,全然不顾地朝前狂奔。
邢慕铮扶了钱娇娘上轿,钱娇娘让清雅一同上了轿,牵骡仆正要动身,忽见一人自后狂奔而来,再一定睛,那醒目白发叫人无法忽视。
牵骡仆看见了,邢慕铮自也看见了。他迎上前去,杭致却似眼里无他,双眼直直盯着那驮轿,他绕过邢慕铮想去抓那驮轿,被邢慕铮伸手拦住,“杭大人。”
杭致神情恍惚置若罔闻,只发觉前方有阻碍,他下意识绕道而行。邢慕铮侧移一步,再次拦在他面前。
“杭大人。”邢慕铮加重语气再叫一声。
杭致这才好似如梦初醒,他看向面前神情淡然的邢慕铮,张了张嘴,终于站直了身子,“邢大人。”
驮轿里的清雅听清外头声音,僵在了原处。也不知怎地,泪水瞬间就涌上了眼眶。大抵,是太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
“杭大人有何事?”邢慕铮问。
杭致目光又瞟向了驮轿之中,“杭某方才似是瞧见了一位故人,进了驮骄中……一时欣喜难忍,奔来相见。”
钱娇娘也听真儿了,她看向已僵硬如石的清雅,许久来的揣测渐渐成了形。
邢慕铮依然一副死人脸,“驮骄里坐的是我的妻子与她的婢女,并无杭大人的故友。”
“婢、女?”杭致似大受打击,一脸不敢置信。
“对,玉州城土生土长的婢女,我的妻子初来永安,更不能是杭大人故友,如此,让杭大人失望了。”邢慕铮一摆手,让驮骡仆牵骡走,烟萝等人跟在四周。
久违的锥心之痛又汹涌而至,仿佛那人在他眼前再次生生离去,如同他每一回午夜梦回的痛苦。杭致咽下喉中奇苦,“让我看一眼。”他仍不死心。
邢慕铮道:“今日我妻受了惊吓,邢某不会再叫任何人扰她清静。杭大人,见谅。”
杭致直视邢慕铮半晌,终是颓然放手。
驮轿缓缓向前,轻纱下的清雅已是泪流满面。钱娇娘一声轻叹。
待出了太子府,邢家的马车早已停在阶下,钱娇娘下了驮轿,进了马车,清雅与烟萝想跟着进去,一只粗臂拦在前面,“你们坐后头马车。”
沉沉嗓音在上头响起,清雅抬头只见一片黑影,再一晃眼,一抹黛色进了马车里,啪地关上了门。清雅眨了眨干涩的眼,垂头与烟萝走向后头一辆马车。上车后清雅幽幽撩帘远眺,太子府门旁那一头白发触目惊心。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隔着轻纱捂住了唇。
她明知他白了发,却不知真正看见竟是如此……心颤。到底他,是为了她么?
钱娇娘见邢慕铮闯进马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竟就将她一把抱住,头埋于她的颈边如狗般使劲嗅。钱娇娘一僵,蓦然忆起那无耻的太子抱着她对她上下其手,暗暗捏紧了拳头,甚而忘了推开邢慕铮。
只是咯吱咯吱的骨头声,让恼怒中的钱娇娘错愕。她几时能捏响拳头了?她低头一看,那放在长腿膝上的大拳青筋暴出,仿佛马上就要一拳打烂马车般。
邢慕铮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娇娘的身上,有太子特有的佛龙香,甚至就在这颈边!
吴泓……他竟敢辱他心爱妻子。邢慕铮下巴抵在钱娇娘肩头,他紧搂着她,不让她看见他此时的凶神恶煞,只是垂下的右手泄露了主人的暴怒。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的,车内一时静默,隐隐有不属于二人的香气飘浮其中,是那无耻混蛋的恶心的香。钱娇娘才明白邢慕铮方才在嗅什么。他们这些权贵,身上总是有香的。
钱娇娘垂眸注视那紧攥的拳头许久,她用指甲刮过自己的衣裙,裙尾的铃铛叮当作响。邢慕铮这才抬起手,轻抚她的秀发,抬眸与她对视,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眼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
钱娇娘扯出一个笑,“侯爷,其实,我撒了谎……”把真相告诉邢慕铮,他这样的男儿应当不能容忍发生这样的事罢?想来下堂有望了。钱娇娘心里打着算盘,岂料她话还未说完,就被邢慕铮打断了,“抱歉。”
钱娇娘一愣,邢慕铮……对她说抱歉?她干笑道:“侯爷为何对我说抱歉?是我对不起侯爷,方才其实我已脱了袄子,太子闯进来……”
“嘘——”邢慕铮将拇指按于她的唇上,幽黯的黑眸凝视着她,“……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邢慕铮后槽牙紧咬,他方才没有揭穿太子的假醉,并非不敢与他对峙,而是若真闹开,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娇娘。
钱娇娘眨眨眼,这反应与她想得不一样。他应当很生气才是,妻子被人轻薄了去,他当觉得耻辱休了她才对啊!
“他是太子,我竟不能当场为你讨回公道,是我无能,但是……”他会叫他付出代价。邢慕铮欲言又止,他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干涩道,“抱歉,娇娘。”
钱娇娘讷讷地看着他。他凝视她黑眸中的太过古怪了!他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那样的眼神就好似一汪深潭,叫人深陷其中,挠心挠肺。
他想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要为了她与太子作对?这怎么可能!像她这样的妇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可是对方却是未来的皇帝老爷!钱娇娘从邢慕铮温柔似水的眼神中清醒过来,她撇开视线,掐了自己大腿肉一把,叫自己莫要被虚无的柔情给骗了。
“吁——”外头突地猛然勒马,钱娇娘的裙子铃铃作响,邢慕铮扶稳了她,不悦道:“何事?”
“爷,禁军冲咱们来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勇才在外边说完,邢慕铮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逼近,并在他们的四周停了下来。
轰隆隆——远处响起巨大的干雷,炸得人心惶惶。
永和街上的百姓连快下雨要回家收衣裳都忘了,全都停下了动作,缩到一旁看是什么大事儿。百余个手拿长矛的禁军们身着软甲,将整条街都给封了。其中重重包围之处,是一队朴实的马车队伍。
一个骑着白马过来飞驰而来身披白狐大氅的白发男子,如同冷冽的风雪刮过众人,停在邢家的马车面前。不正是他们的白发相爷么?这位相爷平日里只坐马车,要么乘轿,他们可从未见过这位大人骑马的风采,还以为他体弱不擅骑行,不想竟是这般英姿。只是连杭相都亲自出马,那定是天大的事儿了!
有好事者伸长脖子透过重重阻拦张望,认出禁军拦下的马车队伍上挂的竟是来永安贺寿的邢将军的徽记。众人窃窃私语,这宰相对上大将军……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马车内邢慕铮扶着钱娇娘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出去一探究竟的意思。王勇跳下马,隔了马车小声请示邢慕铮。邢慕铮看着钱娇娘平静开口:“去问问。”
钱娇娘扭头看向身后,转回头又看了看邢慕铮。
外头王勇上前与杭致行礼,问道:“杭大人,我家侯爷问究竟发生了何事,杭大人因何拦了去路?”
杭致坐于白马之上,肃穆说道:“本官方才在太子府见邢侯府中一婢眼熟,起初不曾想起是谁人,而后本官猛地忆起,那婢子是前朝逆党,大抵是隐瞒身份藏于定西侯府,本官今日要缉拿她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