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一声,手指又在军案上敲了敲,垂了目沉吟片刻:“伯符有天下之志,伐者为兵,定者为政,也不一定非要依仗联姻不可。”
言及于此,他霍然站起来,负手背过身,往窗口行了两步,又转回身:“不过多费些力气而已,我随他征伐天下,以现鸿鹄之志,又何惜这点心力?若要兄弟成连襟这样的佳话,他还有三个亲兄弟,实在不必非我不可。”
“啊?”
李睦又发了个单音节出来。只是这回,她却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嘴里一口鸡肉顿时噎了一下,连忙狂拍胸口,拿起水猛灌一口,不想倒得略快,又呛得一阵咳嗽。
周瑜不妨她的反应如此激烈,被她吓了一跳,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巾递给她,一面替她拍背,一面从她手里取下茶盏,笑容如帐外旭阳般亮眼:“此事……原是我思虑不周。你兄是太史子义,是伯符亦钦服的军中要将,瑜若能得与子义联姻,也算是……给伯符个机会证明他用人不疑,不忌功高,不行帝王制衡心术。”
“况且……兄弟连襟固然是佳话,又怎知夫妻一心不能流传千古?”
“你……”
夫妻一心,唇红齿白内外一翻,四个字轻轻吐出。薄唇唇角微微勾起,好像把人的心也一同勾起来。
周瑜……这是在……说他绝不二娶?
回想起方才周瑜说的“孙郎严令”,原来说的不是孙策,而是她?
因她的严令,才把乔氏姐妹都转送到她这里来。不是要金屋藏娇,而是故意表清白?
那她想了许久,压了许久,最终宁愿只作不觉的那丝缕心思,气了几回,也闷了几回,无端又发作不得的那番纠结,还有何意义?竟是……无用功么?李睦脸上不觉通红一片,心口剧跳得仿佛连呼吸也都一同窒住。
“我已传信和子义再商议六礼之仪,伯符那里,有我二人担着,总怪不到你头上。”
“怪我?”
这回,李睦总算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随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又朝他递上的白巾摆手:“敢情你不能与人联姻了还怪我?”
少女仰头抬起下巴抿着唇,瞪了眼,一脸兴师问罪之色,却因脸颊绯红而毫无杀伤力,尤其是嘴角还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一同翘了起来,反倒添了几分明媚清丽。一双眸子晶亮清透,映出一道他唇角与她相似的弧度,连同他的眉眼一起,好似一直映到心里。
周瑜暗中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从宣城一路打进皖县也没如此费力,而唇角的笑容却愈发深了,一句话接得极快:“怪我。”
☆、第五十四章
新月如勾,悬于半空,在丝丝缕缕,飘飘荡荡的些许轻云里银华不减,仿似某人的入鬓长眉,英气内敛,秀致清华。
军帐里,一名身材高大,一身道袍飘逸的中年道人正向周瑜侃侃而谈:“慈乃化外之人,奉元君之神,修长寿之身。至于时局如何,星象变转,山河改道,俱是天机浩渺,慈也只可算得一二。汉室气数未尽,虽势弱却仍有将星护明,只不知孙伯符将军可愿为此将星乎?”
这道人虽已是中年,却是面如冠玉,风姿楚楚,宽袖道袍飘然之下,极有出尘脱世之风。
只不过周瑜立于窗前,望着那满满一窗的月光,神思半点都没放在他的身上。
城中杂事繁多,李睦只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周瑜原来刻意将她留在县府内处理政务,一来考虑到安全,有他大军在城里城外驻守,就算皖县还有人心存异心,也不敢妄动。二来她留在县府里好歹头上有瓦,又有独立院落,不必再住在军帐里与诸多兵士只隔了一席帐幕。
他在军中又有威信,若是被人说一句不是,却是不妥。再加上宣城外之后总有尴尬,他自然察觉得到,如此虽在一城却分隔两处,避免了天天撞见,想来李睦也会自在一点。
可现在他却后悔了。
开始盘算若是悄悄也搬去县府,会造成何等影响,又该有些情形需要应对。
直到那道人一句话问出来,久久不得他答复,在他身后轻咳无效后,不禁提高了声音连催两声“将军”,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周某素不求长生不老,也无意为仙绝尘,俗世难舍,左道长如此辛苦找上我,却不知所为何事?”周瑜惯于人前一张温和的笑脸,即使方才那道人所言一句都没听进去,也照样客客气气拱手一礼,抬手请人坐下细说。
此人是范须引荐来的,无论如何,现在还不到立时就翻脸把这多方势力纠结较劲的皖县彻底清洗一番的时候。
那道人左慈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再向周瑜深深一揖,“听闻孙伯符之弟权公子就在县府之中,慈不敢贸然登门,还请将军代为引见。慈只求乱世得一容身之处,能潜心修行而已。”
“潜心修行?”周瑜不咸不淡地挑了挑眉,“左道长怕是为曹操做说客来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