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妃与七王爷同时开口,阴森古怪的男女声杂糅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怎么不放了?不够,远远不够!”
有姝自然知道失血过半的危险性,也知道怎样将这种危险降至最低。地上这赤红的一滩看着很多,实则只有他总血量的四分之一不到,虽然头脑有些眩晕,却还能支撑得住。他暗暗动用精神力压制住体内的血气,令自己看上去十分苍白虚弱。
“莫要贪得无厌。你们道行深,想必有特殊的法门能辨识血气。我现在的血气已快耗干,再放下去唯有一死。”他艰难地擦拭手腕上的血滴,脚步踉跄间似要昏倒。阿大、阿二连忙扶住他,表情焦虑。
兰妃和七王爷果然能辨识一个凡人血气的旺盛程度,但那又如何?他们要的原本就不是地上这点血,而是少年完整的身体。他们不再明争暗斗,齐齐驱使黑雾朝少年裹去。兰妃尖笑道,“黄毛小子,难道你未曾听过一句话?鬼怪最会骗人,所以才有鬼话连篇之说。你如今十分虚弱,便把余下的血肉也给我们吧!”
有姝站在原地不动,阿大、阿二上前一步抵挡,却被他扯了回去。那黑雾刚裹住他身体就腾地一声燃烧起来,四溅的紫色火星引发了更多火焰,令兰妃和七王爷发出痛苦的哀嚎。
“血都快流光了,龙气怎会丝毫未散?这不可能!”两鬼被紫火包围,又是疑惑又是气恼,本可以将半数血液吸取干净,然后增长实力,目下却只能用来灭火。
他们在血泊里打滚,不断发出滋滋声响,片刻后,绝大部分血液都已化为黑色粉末,竟平白浪费了。他们肉疼不已,不等火焰完全熄灭就趴在地上,伸出几尺长的舌头扫荡。
有姝的攻击守则是“趁人病要人命”。早在兰妃从背后偷袭时,他就看透了对方的意图,也布下了这个局。先用鲜血诱她靠近,再猝不及防地将她制住。怪只怪她贪心不足、得陇望蜀,不想着先吸血,反倒来夺取自己性命。而今他们落于下风,有姝自然不会给他们翻盘的机会,一脚踩在鲜红的舌头上,用力碾了碾。
紫色火焰在舌苔上熊熊燃烧,遇着地上的鲜血便慢慢熄灭,每碾压一下又开始燃烧,紧接着又熄灭,待地上的血液尽数化为黑灰,火焰也顺着舌根蔓延到兰妃和七王爷脸上。
两鬼嗷嗷直叫,满地翻滚,可怜舌头还踩在少年脚下,滚也滚不了多远,只能绕着少年打圈。直到此时,他们才抛开那点侥幸,一声接一声求饶,还言之凿凿地说定会无偿助荆州王平反并登基。
有姝从头至尾就没变过脸,清亮眼眸甚至透出纯真,仿佛脚下踩着的不过是一只爬虫,而自己正在玩一个游戏。然而他越是如此,阿大、阿二就越觉得心寒。
天真无邪的人冷酷起来,往往是最残忍的,这话果然没错。有姝他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有姝不管旁人怎么想,只要目的达到就可以,见地上的血液已经烧干,这才挥舞匕首割断那条燃烧的长舌,又揪住兰妃脑后的发髻,徐徐道,“本可以公平买卖,自由交易,你何必与我闹到这等地步。现在你可欢喜了?”
现在的少年,哪里还见半分虚弱?
“不欢喜不欢喜!是小女子错了!”兰妃明白自己上当了,立刻恢复娇美容貌,梨花带泪的哀求,“大人,您饶了小女子吧。”头发腾腾燃烧,已将七王爷逼进体内,若是再不熄灭,自己的脑袋也会化为飞灰。
有姝不为所动,继续道,“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若不想魂飞魄散就给我乖乖听着:一,赶紧为我主子平反;二,平反后尽快弄死皇帝和太子。做到这两点我就放了你。”
“小女子遵命!这些原是小女子分内之事,定然办得妥妥的!求大人快些放了我吧!”再不放,脑袋就要烧掉了!
有姝这才抬手,削掉她一头青丝。
兰妃立即缩到墙角,心有余悸地摸着光溜溜的后脑勺。她哪里知道看似乖巧可爱的少年,竟也有如此诡诈狠戾的一面。尤其他狠起来表情始终平淡,腮边还时不时露出两个小酒窝,仿佛能在别人的痛苦中享受到欢愉,看上去可怕极了。
难怪外面的野鬼害怕恶人,原来真正的恶人竟是这等模样!兰妃恍然大悟,悔之晚矣。说实话,她连仇都不想报了,恨不能躲到天边去。然而不报仇执念就无法消除,执念未消就不能投胎,凭她现在虚弱的魂体,去了外界,不是被旁的厉鬼吞掉就是渐渐消散,终究是不甘心。所幸之前她强盛时已把宫中鬼物尽数吞噬,否则现在必定会腹背受敌。
兰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帮助少年,如此才能解脱。
从绝对劣势眨眼就占尽上风,阿大、阿二不禁对少年刮目相看,却更为忌惮对方。
事情办完,有姝摆手欲走,似想起什么又站定,平淡道,“有一句话你说错了,鬼怪之所以擅长欺骗,是因为他们生前为人。”
所以最会骗人的其实是人,所以你才会将我耍得团团转?兰妃半晌无言,等人走远了方摇头苦笑。
翌日,养心殿。
皇帝中毒极深,虽无性命之忧,却已是强弩之末,竟不知能不能熬到来年万寿节。萧贵妃坐在床沿,一面抹泪一面低语,“皇儿还未清醒,皇上您一定要撑住啊,否则我们母子俩该怎么办?宫内宫外,多少人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几位皇叔也都敦促您另立储君,这是笃定皇儿再无苏醒的可能吗?”话落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皇帝勉强半坐起身,将爱妃抱入怀中安慰,且一再承诺会把太子治好。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阵钟声,这声未消那声又起,令人耳膜发颤,头疼欲裂。皇帝本就身体不适,这下更为烦躁,厉声诘问,“外面在闹什么?不年不节竟擅自鸣钟,该当何罪?”
萧贵妃捂着耳朵,表情也很不虞。
一名太监走进来,战战兢兢地答道,“启禀皇上,这是七王爷那边开祭了,太后娘娘让奴才们鸣钟百响。”
皇帝驾崩鸣钟三万响,亲王薨逝鸣钟千响,太后只让鸣百响,已极为克制。皇帝露出尴尬的表情,显然已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被毒死的儿子,且这日就要举行丧礼。
萧贵妃表情沉痛,心内却极为得意,直道死得好。
想起亡故的七皇子,又想起昏迷中的太子,皇帝对始作俑者恨入骨髓,强撑病体道,“来人,替朕更衣。朕要给皇儿上一炷香。还有,传令下去,让禁卫军将三皇子押至灵堂跪拜皇儿,祭典结束后立刻赐鸩酒一杯!”
萧贵妃面上不显,喜悦的情绪已在心间蔓延。两人互相搀扶着来到灵堂,就见太后和诚贵妃跪在灵前焚香烧纸,一群和尚坐在殿外的空地念经。闻听“皇上驾到”的通禀声,两人一动不动,可见心中多有怨恨。
此事太过蹊跷,竟未彻查就定了三皇子的死罪。若真要深究起来,三皇子实在没必要毒杀父皇兄弟。他被放逐十年,根基浅薄,便是该死的人全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他上位,倒不如去了荆州慢慢谋划布局,反而更为从容。
是以,太后压根不相信三皇子是凶手,也不相信太子中毒昏迷,却又碍于皇帝体弱,不好与之强辩。待丧礼结束,她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三皇子,却是顾不得了。
灵堂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味儿,熏得皇帝直咳嗽。他走到堂前拿了三炷香,正准备点燃,几名侍卫将五花大绑的三皇子押进来,随之一同入内的还有三名面貌模糊的太监,其中两人体格极为壮硕,下颚还带着青色的胡渣,竟无一人感到古怪。
“孽畜,给朕跪下!”皇帝双眼充血。
侍卫立即将三皇子摁跪在灵前。夹在两名高壮太监中的小太监目中喷火,刚踏前一步,却被同伴扯了回去。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嘹亮的通禀声,朝中大臣已陆续赶到宣德殿,正等着祭拜灵位。
“宣。”皇帝艰难的抬了抬手。
这一下,不仅小太监跳脚,两个高壮太监也朝怀里的匕首摸去,直想一刀砍了这狗皇帝。让主子在文武大臣面前下跪伏诛,这是连死也不肯全他一分脸面啊!有这样的父亲真不如没有!
姬长夜却早已习惯。他面无表情地跪在冰冷地板上,看似颓靡,实则内心并无波澜,且正相反,他甚至还有一些心不在焉,瞳仁望着虚空,苦思有姝能躲到哪儿去。昨日,三人走后,他不惜动用潜伏在禁卫军中的人马去寻找少年,便是将他打晕也要送往安全的地方。然而在来宣德殿的路上,他却收到确切消息,跟踪有姝的人竟似撞了鬼,在一个小胡同里绕了一夜方才脱困。
这一耽误,也不知他又跑到哪儿去了。劫天牢,就他那小身板,恐连大刀都提不起。思及此,姬长夜皱紧眉头,露出忧容。
众位大臣陆续进殿,并不敢抬头看跪在灵前的三王爷,反倒是守在殿外的禁卫军,暗暗摸了摸刀柄,目中泄出杀气。今日皇帝、大臣、宫妃俱在,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夹在阿大、阿二中间的小太监也瞪圆眼睛,竖起眉毛,表情凶恶。他抬头看向房梁,并拢食指与中指,在自己脖子上划拉了一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蜷缩在房梁上的一团黑影不禁抖了抖,泻出几丝阴风。阴风吹动白幡和烛火,令病重的皇帝感觉极其不适。他重新拿起香烛,一面点燃一面虚弱道,“你七弟素来待你不薄,你一走十年,唯独他记着你,定要朕接你回来。却没想到,你这畜牲竟恩将仇报,残杀血亲。今日,朕便一杯鸩酒送你上路,也好叫皇儿九泉之下有个伴儿。”
这便是在众臣面前定了自己死罪?果然是本王的好父亲。姬长夜闻听此言,嘴角略微一勾,竟是笑了。
几位宗室亲王、清流砥柱,忍不住皱紧眉头,神色隐现不满。皇帝向来糊涂,一味纵容萧贵妃一系,如今还做出冤杀嫡子的昏聩之事。这大明皇朝从太祖时的强盛到现在的衰微,若再传给暴戾恣睢的太子,恐怕唯有亡国一途。这可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