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就是这样,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既不想付出心力,又要别人记着她的好。其实她所谓的静修哪里是为自己祈福?不过是为了讨好笃信佛教的太后罢了。正是因为她的一片“慈母心肠”和“虔诚信仰”,才令太后对她刮目相看,从而把掌宫之权交给她,皇后反倒成了摆设。一个关窍想通,七皇子也就全明白了,以前还会为慧妃的冷待感到伤心难过,现在却哀莫大于心死。
他浅浅一笑,同样演起戏来,“母妃说的哪里话,儿臣怎会怪您。自从儿臣中毒之后,真是拖累了您,害得您替儿臣求医问药,东奔西走,苦不堪言……”
“你又是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岂能用‘拖累’二字?只要你能好起来,母妃便是折寿十年也愿意。”慧妃把儿子搂入怀里,嗓音哀戚。旁边几个大宫女也都红了眼眶,纷纷落泪。
七皇子感觉自己不是被母亲抱住,而是身上缠了一条毒蛇,触感冰冷粘腻,令人作呕。好不容易送走对方,他立刻脱掉外面的衣袍,又用帕子擦拭脸颊、脖颈、双手等处,显然被恶心坏了。有姝站在他膝盖上,冲慧妃离开的方向狂吠,然后十分人性化地啐了一口。
“这动作你从哪儿学来的?”七皇子立刻忘了难受的感觉,挑眉询问。
跟欧泰啊,你的第四狱主。有姝汪汪叫了两声。
“虽然有些粗俗,但是很可爱。”七皇子被它逗笑了,转眼就把那些糟心事忘到脑后。主宠两个爬上床,互相玩闹了一阵便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翌日,七皇子把衣服藏在书箱最底层,准备带去上书房。他的东西全是自己打点,太监宫女只需送送饭菜,倒倒热水,工作十分轻松。有姝趴在桌上,脑袋埋在瓷碗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味道奇怪的狗粮,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偷偷瞥了主子一眼,见他正埋头喝粥,便伸出一只前爪,朝小笼包摸去。
“说过多少次了,这东西你不能吃。”七皇子在他快要成功的最后一刻将他的小爪子捏住。
你一定是故意的!不能吃你把我放到一边去啊,作甚要把我摆在餐桌上?我是人,我什么都能吃!有姝冲主子汪汪叫唤,还用尖尖的小乳牙去啃他指头。七皇子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丝毫不显,挠了挠它肥短的下巴,安抚道,“乖,别闹。”
给我吃一口吧?就一口?有姝偏着脑袋,用湿漉漉的黑眼珠凝视主子,表情极其可怜。被它激萌的眼神盯得受不了,七皇子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挡脸,免得被诱惑,耳尖却慢慢红了。
有姝见状,眼睛越发濡湿,他挡了左边就绕到右边,继续盯视,挡了右边又绕到左边,总之是不肯罢休。七皇子两只手都抬了起来,捂住脸轻轻呻吟。老天爷,养了一只太会撒娇的宠物实在是一种甜蜜的负担。给它吧,担心它生病,不给它吧,心里又疼惜得厉害。
“小顺子,小顺子!”七皇子终于妥协了,把候在殿外的小太监叫进来,命令道,“有姝喜欢吃菜,今后你不用配制这些狗粮,直接给它做几道适合它吃的菜,越丰盛越好,规制与本宫一样。”
小太监大喜过望,连声答是。等他退走之后,有姝欢快地叫了两声,然后扑到主子脸上涂口水,顺便把他嘴角沾染的一点肉汁舔走。七皇子又好气又好笑,更被它舔得浑身发烫,连忙把它摁进怀里,轻轻打了两下屁股。
吃饱之后,主宠俩去隔间解决生理问题。七皇子能自己用恭桶和夜壶,并不需要旁人伺候,系好腰带便盯着蹲坐在小恭桶上的有姝,眼里满是兴味。有姝已经把屁股撅起来了,却久久等不到主子回避。
他吠了两声,见对方没有反应,又抬起前爪做了个撵人的动作。
“你拉吧,我就在旁边看着。”七皇子强忍笑意。
有姝脸颊臊得通红,连连吠叫,连连摆爪子,感觉自己快憋不住了,只得跑进内室叼了一根手帕。
“你要干嘛?”七皇子嗓音略有些怪异。
有姝并不搭理他,把帕子顶在脑袋上,形成一个小帐篷,借着帐篷的遮掩总算把生理问题解决了,然后又坐在帕子上蹭了蹭,算是擦屁股。这玩意儿反正有宫女来洗,恶心也是恶心她们。
见有姝皱着鼻子飞奔而去,七皇子终于朗笑出声。他无数次地感谢上天,在如此绝望艰难的时刻把有姝送到身边。若没有有姝的陪伴,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不能够笑得出来,还能不能用平静淡然的心态面对双雪殿以及甘泉宫里的所有人。或许他会放一把火,把一切罪恶烧干净。
有姝刚跑到台阶边就停住了,左转右转就是不敢下去。台阶总共有五六米高,乍一看,竟似悬崖峭壁一般。他不得不蹲坐在地上,等待恶趣味丝毫没有减少的主子。
恰在此时,一只白胡子老鬼飘然而过,惊诧道,“小后生,你怎么中了造畜这等妖术?”
“你看得出来我是人?”有姝大喜过望。
“老夫死了五六百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小后生,你还待在宫里干什么?赶紧出去找施法那人帮你破解吧。”本是随便一问,哪料对方竟然能听见,且还能与自己交流,老鬼同样欢喜无限,好心地提醒。
“她既然摆明害我,又怎会愿意替我破解?老人家,你知不知道破解之法?”
“很简单,喝了施法之人鲜血就行。”老鬼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聊天对象,也就不打算再去别处,亦步亦趋地跟在有姝后面。他见有姝被七皇子珍而重之地抱进怀里,这里揉揉那里亲亲,于是恍然道,“宁为富家犬,莫作寒门子,难怪你不急着恢复人身,原来是贪图宫中安逸。你也算幸运,中了造畜之术竟变成一只臧袖犬,而非牲畜,否则现在早被卖到乡下耕田犁地去了。那日子真叫一个惨,吃不饱、睡不好,天天挨鞭子,等到快累死的时候还会被宰了吃掉。”
有姝心里后怕不已,却不忘反驳,“我不是贪图富贵。七皇子与我三世结缘,我本来就是要找他报恩还情的。对了,你知不知道大燕国之前都有些什么朝代?”
老鬼在世间游荡几百年,自然见多识广,把经历过的事当成故事一样讲出来,且越讲越兴致勃勃。有姝这才意识到,此处已经不是大庸国所在的世界,“天之将倾”的景象真切地发生了,而自己与主子侥幸冲破空间壁障来到异世存活。
原来三十三重天竟真的存在,那么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定然也在周围。有姝抬头望天,仿佛在寻找同一空间维度中的平行世界,却见一个巨大的巴掌盖下来,把他眼耳口鼻蒙住。
“吃撑了?一个早上都在发呆。”七皇子很不习惯爱宠安静的模样。
有姝连忙舔舐他掌心,鼻端发出吚吚呜呜的撒娇声。七皇子满意地笑了,老鬼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试探道,“方才是我看错了对吧?其实你本来就是一只狗,而不是中了造畜之术?”否则哪里有人装狗装得这样像!
有姝骨子里本就带了些狗性,对主子忠心耿耿、黏黏糊糊,只不过现在被无限放大了而已。他扭过身,用屁股对着老鬼,表示自己不想与他说话。老鬼连忙求饶,又说了许多宫闱秘事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我告诉你啊,皇后得了暴食症,私下里要吃许多食物,吃撑了就用指头抠出来,恶心极了。老夫怀疑她的身体早晚会垮掉。对了,你主子的母妃可不是个善茬,皇后能有今天全拜她所赐,连你主子的腿也是她毒瘫的,转而嫁祸到皇贵妃头上。皇太后明面上潜心修佛,实则最是淫乱,竟与自己的嫡亲哥哥有染,每隔半月就要在佛堂里厮混一次,佛龛上的菩萨全都看着呢……”
老鬼滔滔不绝,有姝却只听进去一句,连忙追问,“你知道当年我主子中毒的真相?”
“老夫当然知道,这事就在老夫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那你可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有姝把脉的时候没摸出来,可见这个世界的药材自有其特异之处。
“明面上中的是狼极草之毒,实则却是朱藤。那些太医不似老夫医术高绝,竟没看出来,用了狼极草的解药之后反与朱藤混合成新的毒素,最终把你主子毒瘫了。对了,现在给你主子诊脉的那个太医已经被慧妃收买,你主子若是继续喝他开的药,早晚有一天会死于非命。”老鬼不愧为老鬼,什么都知道。
有姝眼珠暴亮,急问,“你也懂医术?”
“说出来怕吓死你,老夫正是传说中的神医张济民,曾经大周朝的第一国手!”老鬼得意洋洋地捋了捋胡须。他是在研究一种新药时劳损而亡,因对医道十分痴迷,以至于生了执念,这才被困在宫中不得轮回。
有姝又惊又喜,连忙央求道,“张神医,您有办法治好主子吗?只要主子能重新站起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看来还真是入宫报恩的。老鬼心有所感,却无能为力,“小后生,实话告诉你,我执念越来越淡,身形也就越来越浅,很快就要消失了。”
“我会制符,我帮您制几张阴阳元气符补充能量如何?”
“执念与能量无关。老夫在医道上已经触到顶峰,再也没什么妄想了。”
“触到顶峰?您会治肠痈、喘症、哮病、肺痨、消渴症吗?您懂得开膛破肚,甚至于开颅之术吗?您知不知道手脚断了还能重新缝上去……”有姝噼里啪啦报出一大堆现代化的医学术语,虽然老鬼大部分都听不懂,却也能隐隐明白其中的含义。他沉默了,一路都在思索。
有姝知道,新世界的大门一旦推开,再要关上就难了。等老鬼反应过来,他还得在宫里困个几百年。届时他想从自己这里学到新的医学知识,就必须给主子治病。
心情放松下来的有姝趴在主子臂弯里美美睡了个回笼觉,睁到上书房。与他们隔了老远的八皇子快步追上来,装模作样地道,“皇兄,我来帮你。”话落已不由分说地把轮椅推进去。
有姝浑身的毛都炸了,鼻头微微耸动,发出充满敌意的咆哮。七皇子把他抱起来,低不可闻地道,“别怕,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假装兄友弟恭的样子,不会做什么别的手脚。”
有姝这才放松下来,抬眸一看,果见太傅正冲八皇子微笑,脸上满是欣赏之意。
“唉,这八皇子还真是个伪君子。”一直未曾开腔的老鬼忽然飘上来,谄媚道,“有姝,你想不想治好你主子?想不想知道甘泉宫里的动静?想不想时时刻刻监视八皇子和其余皇子?这些老夫都能帮你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