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药材?”孟长夜脸色黑沉。
士兵刚报出药名,便听军师冷笑起来,“好家伙,这也是个精通药理的,竟全是拣着毒药拿,几种药材混一块儿便能制成蒙汗药,且还没什么异味。将军,你猜他们想干什么?”
孟长夜沉默良久才道,“且给他们一个机会,本座倒要看看他们在玩什么把戏。”话虽如此,手却按住佩刀,显然已生了杀意。
刘温也不反驳,总得让将军亲眼看看淳帝的心机,才能把他心目中人畜无害的狗崽儿形象抹去。届时再把人抓回来,便是淳帝装得如何逼真,怕也得不到将军一星半点怜悯了。
众人暗地里布置一番,引着常顺去下毒,可怜常顺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行动多么隐秘,谋划多么周全。他摇醒装睡的淳帝,把顺来的包裹和银两塞过去,叮嘱道,“皇上,奴才去牵马,您站在这儿等会儿。”
“他们,他们果真昏迷了?再如何吵闹都不会醒?”淳帝声音有些发抖。
“放心吧,奴才配的蒙汗药分量很足,便是他们健壮如牛,喝一口下去也得躺上一天一夜才醒。”常顺是月妃调教好之后送到儿子身边的忠仆,尤其精通下毒防毒,生怕儿子再被人害了去。
本还胆战心惊的淳帝瞬间挺直腰背,捡起某位将士的佩刀,狠声道,“既然睡死了,不如咱们一口气把他们全杀光!”
常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阻,“使不得啊皇上!您若是把他们全杀了,难免弄一身鲜血,咱们又没有多余的衣裳可以替换,万一半道引来野兽可该怎么办?还有,等逃入城门之后,定会被官兵当成贼子抓起来。再说了,两千个士兵,您一个个杀过去得杀到什么时候?有这时间咱们早就跑远了!更甚者,您能保证把所有人都捅死?万一有那命大的逃过一劫,日后还不上天入地地追杀咱们?”
淳帝一想也是,不免有些丧气,却又很快振奋起来,“那我杀了孟长夜那畜生不如的东西总行吧?”
常顺扶额,为皇上的愚蠢感到绝望,“您杀了虎威将军,便与二十多万虎威军结下死仇,您日后还想不想活命?”
淳帝僵了僵,终是无奈放弃,扔掉佩刀后钻进营帐,去翻孟长夜的衣服。
“您又想干嘛?”大冬天的,常顺却已经汗流浃背。他素来知道淳帝难伺候,却不知他难伺候到这种程度,这可是逃命呢,怎还不撒丫子跑?
“我得把藏宝图拿回来,日后朕复国可全靠它了。”
常顺给跪了,“皇上,奴才求您快点走吧,别管什么藏宝图了,能保住性命才是头等大事。您也不想想,您跑了,他们急着去寻宝,恐怕不会分散兵力来追,但若是您带着藏宝图一块儿跑,信不信咱们逃不出二里地就会被气急败坏地虎威将军抓回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求您三思。”
淳帝怒了,一个窝心腿踹过去,“狗奴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他娘的烦不烦?”
“皇上,逃吧,快逃吧!保命要紧!”常顺膝行过去抱他双腿。
淳帝连连吸气,总算压住心中怒火,然后掀开帐帘走出去。片刻后,一串马蹄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漆黑密林中。孟长夜这才翻身坐起,面沉如水。
“将军,您听见了吧?您那温顺乖巧的狗崽儿狠戾的时候可一点儿不输您!”刘温摸着有些发凉的脖子感慨。
孟长夜眸色几度变换,“你怎知道那就是本座的狗崽儿?万一他与淳帝真是两个人呢?”
“万一他是装的又该如何?一体双魂,这种鬼话也就糊弄糊弄两三岁的孩童,偏您却对他深信不疑,果真是美色害人。”刘温掀开帐帘,招手让几员副将进来。大家俱是面庞狰狞,杀气腾腾,显然被淳帝方才那番话气炸了心肺。
“将军,属下这便把人抓回来处置。”刘传山弯腰拱手。
“再等等,先派几个擅隐匿的好手跟着他们,看看他们要去哪儿,想干什么。”孟长夜脑子里不断浮现狗崽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终是无法下定决心。
众位副将领命而去,刘温也想走,看见将军颓唐寂寥的身影藏在黑暗之中,有那么几许脆弱的味道,沉吟片刻后徐徐开口,“将军,您若是真的放不下淳帝,把人抓回来软禁一辈子也就是了。不过被人背叛而已,多大点事。”
“你怎知道他背叛了本座?方才那人是淳帝,但绝不是本座的狗崽儿,他不会那般狠心。”然而孟长夜不得不承认,当淳帝用熟悉的嗓音,钟情的面貌说出那些狠毒不堪的话,他一时间心痛如绞,差点就演不下去。
“好吧,就算他们是两个人,那又如何呢?您也不想想,世上有哪个男子愿意雌伏人下?他之所以对您俯首帖耳,还不是为了保命?一旦有逃跑的机会,自是一去不回头了,这是人之常情,您也不要太钻牛角尖。难不成您还与他讲真情义?”
孟长夜面色变得十分难看,按住刀柄的手背亦冒出条条青筋。他无法反驳军师的话,原本他与狗崽儿之间就是一场利益交换,他保护他,他付出身体,却在不知不觉间被蛊惑,忘了二人的感情基础是如此薄弱,一旦塌陷一角,便会尽数灰飞烟灭。
明日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摆脱自己的束缚,恐怕会欢欣鼓舞吧?思及此,孟长夜不免咬紧牙关,强自按捺那忽然涌上心头的巨大苦痛。
啊,好像越安慰越伤了将军的心呢!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便就这么生受吧。刘温摇头,掀开帐帘不紧不慢地离开。
常顺断定虎威将军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其他藩主管辖的城镇里大肆抓人,于是带着淳帝连夜奔逃,于天光微亮之时抵达城门,又用搜刮来的铜钱交了入城费。所幸晋国大乱,藩主内斗,户籍审查制度早已成了一纸空文,即便没有路引,只要给足银钱就能一路畅通。
常顺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刚把淳帝扶到床上就见对方抱着枕头睡死过去,还小声打着呼噜,显然已筋疲力尽。常顺替他擦干净双脚又盖好被子,靠坐在床边趴卧。
三个时辰后,有姝幽幽转醒,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神经立刻紧绷。
“常顺,我们这是在哪儿?”他摇晃趴在床沿酣睡的人。
“啊?哦,咱们在青林镇,这里是郭将军的地盘,虎威将军不敢过来。皇上您安心吧,没事的。您饿了吗?奴才去端饭。”
短短几句话,有姝已经意识到,常顺定然带着淳帝出逃了。但怎么可能呢?两千精锐还看不住两个俘虏,主子的军队绝不会如此没用!再者,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硬闯肯定不可能,难道是下药?
思及此,他试探道,“咱们下一站去哪儿?会不会被追上?”
“药效并未解除,咱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吃了早膳便买船票顺流而下去茂城。水路比陆路快好几倍,他们追不上的。”常顺边说边隔着窗户缝往外看。
果然是下药,解除了就能追过来,应该是蒙汗药之类。有姝心中大定,摆手道,“我不走,你自个儿逃了吧。”
“皇上您说什么?”常顺不敢置信地回头。
“我说我不走,你自个儿逃吧。有没有银子,先借我一点儿,你留一根头发当凭据,我日后自会还给你。”有姝并不打算对付这太监,一是因为他没有歹意;二是因为他照顾淳帝多年,也等于在照顾自己的身体。
常顺把搜刮来的银子堆放在桌上,低声道,“皇上您要多少只管拿,说什么借不借的。您可千万别犯糊涂,以为待在这儿就安全了,万一虎威将军派几个密探来抓人呢?”
“我自有打算。晋国已亡,你大可不必再伺候我,拿上银子回家去吧。”有姝拣出两锭银子,大摇大摆地推开房门。
常顺是个孤儿,在宫外根本没有家,又能上哪儿去?再者,他被调教多年,早已奴性坚强,积习难改,便是拿棍子撵也绝不肯走。有姝无法,只得让他跟着。二人先是买了许多黄符纸,后又去医馆抓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中药,临到傍晚才回到客栈。
淳帝临走时自然不会带上木雕小人,有姝只得再刻一个。他算是想明白了,淳帝一天不除就会闹出许多乱子。这次他们下毒离开,也不知会把主子气成啥样,好不容易刷上去的好感度现在恐怕已经跌到负数。
有姝脸色漆黑,随便刻出一个模子摆放在桌上,然后用黄符纸写好淳帝的生辰八字贴在额头,准备施展移魂术。常顺早已被他赶到隔壁房间,且布下了迷魂阵防备不速之客。
移魂术乃高阶法术,十分耗费精神力,而有姝的精神力被封印,虽然每天都在恢复,速度却非常缓慢,完全不够支撑道术的完成,只得借助法阵。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有蹊跷,法阵上的光芒正被自己的身体吸收,化作更为牢固的封印,从而保证另一个灵魂不会排挤出去。这种禁锢灵魂的术法绝不是普通道士所为,反而更像那些冥府鬼仙的手段。
主子曾当过阎罗王,有姝对鬼仙的法术也略知一二,很快就明白:凭现在的自己,根本不可能收拾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目下只有两个办法,第一,等力量恢复到全盛时期再来尝试;第二,找到始作俑者,让他解除法术。
第一个办法比较实际,却不知要等待多少年。第二个简直是空想。鬼仙来去无踪,上哪儿找?难道贴一张离魂符去地府?但主子已经不是阎罗王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会否活着回来。倘若回不来,这具身体岂不彻底成了别人的东西?
有姝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只能选择忍耐。他把木偶扔进火盆,看着它一寸一寸烧成灰烬,这才提起笔制作符箓。地宫里藏着什么东西谁也猜不到,为了保护主子,他自然要多做准备,烈火符、雷霆符、阴鬼符……凡是杀伤力巨大的符箓,一样做它几十张,心里好歹有个底儿。
与此同时,孟长夜正坐在原地假寐,听见空中传来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立刻睁眼看去。一只灰色信鸽扑棱棱落在他手背上,脚踝绑着一根细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