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令王夫人略感安慰,却令周妙音心中巨震。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当初被宋掌柜拦住的人的确不止王公子一个,现在他们去哪儿了?病情可有复发?但现在不是追查的好时机,只得按下不表。
进了诊室,王公子已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压在床上,正龇牙咧嘴、嚎叫不已,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饿,要喝水,要喝周大夫亲手端来的水。旁人看周妙音的目光越发惊疑,而她自己也忐忑难安,心慌意乱。
她勉强定了定神,然后拿起自制的听诊器去探查王公子内腑的情况。心跳强劲有力,四肢虽然枯瘦如柴,却力大无穷,似乎比正常人还要强壮,但浑浊的眼球和青紫的肤色昭示着他不过是外强中干,若是再找不出病因,很快就会脏器衰竭而死。
在王夫人的盯视下,周妙音不敢端水给王公子喝,只得让家丁给他喂饭,看看他进食时是什么情况。脑袋大的海碗,接连盛了五碗饭喂下去,王公子依然喊饿,且胃部瘪瘪的,仿佛空无一物。
饭呢?都吃到哪里去了?难道王公子的胃部连接了一个异次元黑洞?在宋掌柜的刺激下,周妙音也开始往歪处想。但她的猜想永远只是猜想,不似宋掌柜,有看法,更有解决的办法。直到此时,她才不甘不愿地承认,自己的确误诊了,但王公子的病她未必就不能治。
既然稀释的灵泉能缓解病症,那么未经稀释的灵泉能不能彻底治愈?灵泉能给人补充元气甚至洗髓伐经,没道理奈何不了这种饥饿症。怀着这样的想法,周妙音亲手盛了一碗饭,趁人不注意把指尖探入饭粒,迅速释放灵泉。
王公子仿佛闻见了灵泉水清冽的香气,两颗充血的眼珠死死盯着碗,一副择人而噬的狰狞表情。周妙音强忍心悸往他大张的嘴里刨饭,刚吞咽两口就见他形销骨立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润起来,不过眨眼就已恢复健康的色泽。
“神,神了!公子好了!”家丁们愕然。
“你给他吃了什么?”王夫人一针见血。
周妙音手一抖,差点摔了碗,王公子却猛然崩断绳索,将它抢过去,用手抓着饭粒往嘴里塞,三两下吃得干干净净,还把碗沿也给舔了。证据被销毁,周妙音心中稍安,却在下一瞬睁大眼睛,露出骇然之色。只见王公子捏碎碗,更为狂躁地大喊,“我还要,我还要!快给我盛饭!”
这句话统共耗时四息:第一息,他眼窝迅速凹陷,脸颊干瘪起皱;第二息,眼球凸出眼眶,瞳仁爬满血丝;第三息,肤色渐次改变,血管根根爆出;第四息,头发大把大把掉落,衣袍滑至肩头,露出只覆盖着一层薄皮的骨头,竟是比之前更瘦,更饥饿,也更疯癫。
这哪里是痊愈,分明恶化了!王夫人一面让家丁把失控的儿子绑起来,一面厮打周妙音,厉声诘问,“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你是不是施了妖法?难怪那位大人处处针对你,原来你是妖妇!来人啊,快把这个妖妇拉出去烧死!”
周妙音何曾见过如此怪诞而又恐怖的场景,三魂七魄差点被吓散掉,一时间竟忘了反抗,挨了好个巴掌。所幸一名学徒及时回神,护着她退出诊室,高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这就去找鬼医!没有周大夫的推介,他未必会给令公子看病!”
若非沾了鬼医大人的光,周大夫定会被打死。那九个推介名额用完,周大夫又该何去何从?周氏医馆怕也保不住了吧?学徒不无唏嘘地暗忖。
与此同时,有姝正倒骑着小毛驴,晃晃悠悠抵达城门,把两个铜板放入侍卫手中。那侍卫本还阴沉着脸,态度十分倨傲,看清来人样貌,腿脚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大人,您回来了?您不用交入城费,快请进,快快请进!”
有姝一脸莫名地被引入城门,走出去老远还能看见侍卫在给自己磕头,两旁的百姓隐隐约约在问那是谁,骑着毛驴也不像贵人,就听侍卫厉声呵斥,“这你也不认识?仁心堂总知道吧?”众人恍然大悟,紧接着又跪倒一片。
曾经接受过万民叩拜的有姝哪里会被这等阵仗唬住,抚摸下颚暗忖:难道刚才我是刷脸进来的?哎,竟然只值两个铜板。
第117章 医术
有姝当然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跟踪自己,一入城就使出缩地成寸之法,三步两步到得郕王府门口。那些暗探好不容易逮到鬼医,正欲靠近,就见他背影忽然变得缥缈如雾,仿佛随时会消失,再定睛一看,竟果真消失了。
好厉害的神通!此人既不能拉拢,却也万万不可得罪。他若是想杀谁,恐怕只需动一个念头。众位暗探打好腹稿,这便往外递送消息。
有姝踏上台阶,正欲冲看门的侍卫拱手,二人已诚惶诚恐地弯下腰,引领道,“鬼医大人,您请进。”想当初他们还把这位真神当成探子撵了大半条街,现在再看,当真是不知者无畏。若大人有意计较,他们坟头恐怕都已经长草了。
有姝头一回踏进郕王府,却也没有心情欣赏风景,看见站在仪门外等待自己的主子,立刻上前搀扶,“王爷,你怎么出来了?快下雪了,外面冷。”边说边把他略微松动的衣带系牢,又摸了摸大氅的厚度,言行举止一点儿也不见外。
郕王仿佛被他照顾习惯了一般,竟也抬起下颚展开双臂,任由他摆弄,眼角眉梢满是重逢的喜悦。二人相携回到暖阁,张贵已备好茶点,毕恭毕敬地请鬼医大人落座。
“下回要走,先给我打个招呼。”郕王脱掉大氅,将冰冷的手放置在烤火炉上。有姝自动自发地把它握住,往自己暖乎乎的怀里塞。
刚才就已经反客为主,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借照顾之名行调戏之实?哪里有人会强硬地拽着别人的手,又扯开自己衣襟,往胸口贴的?这要换成一男一女,那画面也太淫乱了……张贵满心骇然,却又不敢吱声。
郕王也很惊讶,素来苍白的脸颊迅速染上红晕,本想把手抽出来,却不小心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又听少年似小猫一般轻哼,不由僵坐原地。
有姝却仿若无事,这只手捂暖了又换另一只手,且极其自觉地把凳子搬到离主子最近的位置,与他大腿贴着大腿坐好,这才低声开口,“下回不走了,我得守着你。你不是得病,而是中了咒术。怪我做事不够谨慎,竟把‘鬼医’的名头先行打出去,若传入下咒者耳中,他们难免会有异动。”
张贵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心思计较鬼医轻薄自家主子的行为,恨不能给他跪下喊救命。
郕王贴着少年平滑胸膛的掌心变得越来越滚烫,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竟似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待少年揽住他肩膀,用哄孩子的口气道了句“莫怕,有我在”才堪堪回神,问道,“凭你的能力,某说小小的沧州府,便是京城都难以容下。你若有心,大可以入宫面圣,混个国师当当,为何屈居我王府首医之位?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你啊。”有姝是个直肠子,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
郕王表情变得十分古怪,张贵已经瑟瑟发抖地跪下了。万万没料到,鬼医大人竟是这样一个妖道,只因看上王爷美貌才会主动找上门来,若王爷不答应,他该不会用强的吧?王爷能反抗吗?把二者的实力摆放在一起来看,张贵绝望的发现,自家主子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这妖道宰割。
郕王也不把自己贴在少年胸口的手抽出来,继续问道,“你喜欢我?”
“那是当然。”有姝越发凑近了些,一面点头一面眨着自己真诚的大眼睛。
郕王不像张贵,把少年想得太龌龊,恰恰相反,对方的心思恐怕比任何人都要干净直白。但问题是,他究竟喜欢自己哪点?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来得太快了些,心里总有种握不住抓不牢的恐惧感。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
有姝张口就答,“喜欢你器大活好啊。”话落才反应过来,连忙捂嘴。
上一世他常常被孟长夜那个糙汉压在床上摆弄,仿佛不知疲倦地询问你喜不喜欢我,喜欢我哪点云云。有姝若是回答得太正经,或稍微慢那么一点,必定会被整治的很惨,久而久之便乖觉了,一问就连忙答道,“喜欢你器大活好,快入我。”孟长夜这才哈哈大笑,然后闷哼着宣泄出来。
对于别人来说已是六百年过去,但对有姝而言仅是睡了一觉而已。面对同一张脸,同一道声线,同一个灵魂,他并没有办法很快适应全新的相处模式,甫一听见熟悉的问话,立刻甩出习惯性的答案。
话音未落,房间里已安静得落针可闻,张贵彻底放松了,心道原来鬼医大人是下面那个,这就好,这就好。
有姝看看爬起来拍打衣摆的太监,又看看眉梢高挑,眼含兴味的主子,白嫩脸颊迅速染上红晕,继而头顶和两个耳朵孔开始冒烟。完了,没脸见人了!他似被火烧一般,急忙去掏主子还放在怀里的手,却被他不轻不重地捻了一下,差点瘫软在椅子上。
“我说错了!我喜欢……”他噙着泪珠,急切地想要解释,却被郕王哑声打断,“倒也没说错,我的确器大,但活儿好不好就得你亲身体会。不如咱们挑个时间切磋切磋?”
有姝耳垂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那咒术会篡改你的命运,若要解开,必须得到下咒之人的心头血,你有没有线索?”
郕王似笑非笑地看他半晌才缓缓摇头,“没有。我的兄弟们,朝臣们,宫妃们,甚至包括父皇,都有可能。”想对他下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主子没有头绪,有姝却已经锁定一个目标,那就是十四皇子,当今圣上。他占了本该属于主子的皇位,是最后的得利者,按理来说嫌疑最大。不过也不排除他背后有高人指点。这些日后可以再查,先把主子的心脉保住再说。
这样想着,有姝从褡裢里翻出一张赤红的符纸,慢慢折叠成心形。郕王的双手已经捂得够热,此刻正摆放在少年圆润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仿若呵气般在他充血的耳畔低语,“这符纸怎是红色?看着有些诡异。”
“这张符纸用我的心头血、黄泉水、彼岸花汁混合而成的溶液浸泡过,自然会变成红色。”有姝挠挠酥麻的耳朵。
“你的心头血?你取心头血作何?”郕王不用想也知道取血的过程必定十分痛苦,手掌不由紧紧握住少年肩膀。
“我的心头血不同于常人,对于咒术形成的邪物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它闻见这股味道便会离开你的心脏,附着在这张符纸上。王爷,烦请你拉开衣襟,露出左胸。”有姝已叠好心形符纸,正儿八经地要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