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娘亲哪。”老妪打破了沉默,嘶哑的声音像她的身材一样干瘦,没有一丝生命力,“姑娘你就体谅体谅温夫人的心情,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我的合婚之术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结束了,你若杀了我,温小姐与小和尚也会同时没了活路。”
“合婚之术”柳公子怒视着她,抬手指着温夫人,“老婆子,你骗骗那只蠢妖怪还行,想骗我,再修炼十辈子都未必成事。”说罢,他还气不过,一脚踹到老妪的背上,老家伙“哎哟”一声倒在地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从她脸上闪过。
“你打死她也于事无补”温夫人腾一下站起来,跑到老妪身边把她扶起来“许婆婆你还好吧”边说边不顾一切去解她身上的绳子,指甲劈开都不管,仿佛绳子捆住的不是老妪,而是她期待已久的即将实现的愿望。
“夫人你且安心,许婆婆答应你的事,一定办到。你不要管我。如今他们奈何不了我,只等这次合婚完成,山海小姐便再不是妖怪之身了。”被称为许婆婆的老妪压着嗓子劝慰她,“再等等再等等。”
“夫人”黑衣男人上前将她拉起来,抓住她的手道,“别再解了,别再做无用的事。”
“许婆婆年岁已大,经不起他们这样的折腾,你不是有剑吗把绳子割开”温夫人推开他,下了命令。
他迟疑片刻,并没有举剑,他不关心这个婆子难受不难受,看着身边的桃夭,他只问“能不伤夫人与小姐的性命么”
桃夭躬身,用指尖挑起躺在地上的丝线,凝视着丝线上红黑相交的颜色,说“你问得太晚了。”
他一怔。
第62章 照海6
“如今你家小姐能不能活,已经不由我说了算了。”桃夭叹气,“你们上哪里找来的这个婆子”
他想了想,说“她是天水镇最出名的大夫,专治别人治不好的病,不但管人的事,还管妖的事,从无失手。好几年前她已退隐江湖,夫人与我在深山里寻了七天才寻到她的归隐处。”
桃夭斜睨了老妪一眼,揶揄道“竟是个同行。既已退隐,你们如何说服她重出江湖。”
“并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支付昂贵的报酬。”他回答,“夫人只说,希望她体谅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珍爱。”
“然后她就同意了”桃夭瞪大眼睛。
“她说,妖就是妖,人就是人,原本泾渭分明,再厉害的妖也只能是修成人形,成不了真正的人。但是,若有外力促成,也不是不可能。”他顿了顿,继续道,“夫人与她谈得十分投机,她句句话都说到了夫人心里。最后,她说她是个看中缘分的人,夫人与她有缘,她愿意助她一臂之力,让山海小姐摆脱身为妖怪的宿命。”
桃夭弹开手里的丝线,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磨牙,说“这就是她的法子”
“小姑娘,或许你很有来头,能让温夫人秦管家都忌你三分。”坐在地上的许婆婆抬起皱纹纵横的老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但你却不了解老婆子我的本事,普天之下可能只有我能救得了这个姑娘。唯极净之魂可绝妖身,加上我的赤玄绳,山海小姐为人之时指日可待。今日你若成全我们,便是成全了一条宝贵的人命。”
“极净之魂”桃夭冷笑,“小和尚么”
许婆婆也不隐瞒,直言道“出家之男童,六根清净,心澄如镜,世间再没有比他们的魂魄更干净的了。我以合婚之术让山海小姐与小和尚心脉相连,小和尚的魂魄一旦入了山海小姐的身体,便可起清洗之用,当她的妖魂被洗干净之后,她也就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当然,一个小和尚的魂魄是不够的,这一年来,为了替夫人完成愿望,全赖秦管家奔波劳累才能寻来足够数量的小师父们。必要的牺牲无法避免,大家都是为了山海小姐的幸福在努力啊。”
“清洗”桃夭好像在听一个笑话,“我家磨牙果然是时运不济,一来这里就被你们看上了。”她转身看着温夫人“你真的相信用一堆小和尚的性命就能让你的女儿变成人类”
“我只知道,经过这一年的努力,山海身上的妖气已经越来越弱。”温夫人说罢,突然跪了下来,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你要怎么对付我我都认,只求你成全山海。我们母女所有的不幸,都来自我们是妖怪的事实,我要把山海好好地送到她父亲面前,我要让这个身为人类的男人亲眼看到他放弃的不是一只卑贱的妖怪,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要他好好抱抱山海,我要他明白他曾犯下多么大的错误。”
“夫人”秦管家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知为何,跪在了她的面前。
柳公子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磨牙的鼻息,低声说“桃夭,磨牙的呼吸越来越弱了。”
听罢,桃夭没有露出任何担心的神情,她蹲下来,扶住温夫人的肩膀,让她抬头看着自己。
“温山海身上的妖气变弱是事实。”桃夭认真看着这个眼中带泪的女妖怪,“但这并不代表她快变成人类了。”
温夫人一惊“你什么意思”
桃夭叹气,瞟了许婆婆一眼“你们啊,少信庸医多看书吧,心眼这么恶毒的婆子,你们这些不够聪明的寻常妖怪怎可能是她的对手。”
“你究竟在说什么”秦管家不安地看着她。
桃夭吸了吸鼻子,说“你们的山海小姐快死了。”
嗵一颗石子儿砸进河水里,溅起亮晃晃的水花。
晚霞在天边烧成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红,落在水里的光线折射出旖旎的颜色。
温山海坐在一棵柳树下,又捡了颗石子儿扔进河里。
磨牙坐在她旁边,愣愣地看着河对岸。
“你看啥看得这么入神”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指着对岸“那里,是有一座寺庙吗”
温山海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眼睛一亮“好像是,咦,那里什么时候有一座寺庙了呢。难道是云渡寺”
“你爹在那里”他问。
“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娘从来不说。”她笑笑。
“真像啊。”磨牙看着那座若隐若现的庙宇,神情有些怅然。
“像什么”她好奇地问。
磨牙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喃喃道“像像金佛寺。”
“金佛寺是什么地方”
“我长大的地方。”磨牙从记忆里找出最初的那一部分,“我没有爹娘,从小就在金佛寺里长大,那里有我的师父,还有师兄师弟,还有不爱笑的方丈。师父教我打坐念经,师兄教我怎么用水桶从井里汲水,每天我都跟师弟一起去溪水边洗衣裳,有一回我掉进水里,师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拉上来,但我的鞋子却漂走了。夏天的晚上,三师兄最爱领着我们去后山上看会发光的虫子,但不能抓蛐蛐,会被师父骂,说不能伤害生灵。吃饭的时候师兄会把最嫩的菜心分给我们这群小师弟,大师父做的菜真好吃。”
温山海笑道“听起来,你过得很开心呢。”
磨牙点点头“很开心。”
“你现在还呆在金佛寺里”她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