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一颤,龙纾茫然地看着他。
旁边一直沉默的钟宿听到这里终于是没忍住,抬步上前,拉住了龙纾的手:“我与她还有急事要回家,这便不叨扰上神修炼了。”
家?
辛无掀起眼皮,懒懒散散地看向他,钟宿不避不让,正面迎上他的视线,笑得依旧如春风拂面:“上神该不会要学那人间泼皮无赖,路过贵宝地,还要收些钱财?”
“倒也不至于。”目光下滑,落在龙纾身上还捆着的那根缚仙索上,辛无眼含讥讽,“就是想问问,龙纾公主愿不愿帮这个忙。”
心里微紧,钟宿捏紧了龙纾的手,片刻之后意识到自己力道过重,他又松开了些。
龙纾愿不愿意,那还用问么,从遇见她的第一刻起,钟宿就知道她有执念。那执念支撑着她从万鬼窟爬了出来,魂魄伤得厉害,最后竟也活下来了。
一开始钟宿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心里有恨。可比起他那样纯粹果断的恨意,她对辛无的恨意是优柔寡断的,甚至有时候,他还能察觉到她的余情未了。
所以他才不愿意她离开幽冥。
要不是她当真想报仇,要不是她日复一日的郁郁寡欢,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她回人间。
到底是他心软,酿成了大错。
嘴角抿成一条线,钟宿张口,想在龙纾说出回答之前就替她拒了。
然而,龙纾还是开了口,声音又脆又俏:“帮忙?”
不自在地扯着唇角笑了笑,慢慢的,笑意越来越自然,龙纾抬眼,深深地看着辛无,认真地答:“我不愿意。”
钟宿一怔,终于是没能控制住神情,满眼愕然地看向她。
辛无倒是没什么波澜,仿佛一早预见她会说这句话似的,只不耐烦地甩了甩袖袍:“我为人向来不好,罔顾九霄律法,更是不讲情面。方才询问,已经是礼仪周到,你愿不愿意,与我无甚关系。”
说罢,掌风一卷,龙纾就从钟宿手里落到了他怀里。
钟宿正在走神,冷不防被人钻了空子,当即沉了脸色,化出法器迎战。
人间不是个好地方,尤其朝阳正盛,若他有两分理智,就该早些走的。然而,辛无这人实在太让人来气,区区神魂,他若就这样将人让出去,那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念及此,钟宿当即飞身攻了上去。
清晨的仙山里雾气重重,鸟鸣兽啼,一片清幽,可半空中却是电闪雷鸣,打得好不热闹。
龙纾一开始还担心他神魂被伤着,可两人过了几招之后,她觉得不对劲了。
谁家的神魂抱着人还能察觉到温度的?
虽然辛无这人一向身子冰凉,但触感始终与毫无血肉的神魂不同,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很快就发现。
这人是真身。
钟宿不知道,打得节节败退,满脸都是懊恼。神魂一向只有本尊七分之一的功力,他连七分之一个辛无都打不过?
“罢了。”激励交战之中,龙纾皱着眉开口,眼眸看向钟宿,“我过几日就回去,你先走吧。”
打得双眼泛红,钟宿喘着粗气看着她,额角隐隐有青筋。
“你还是放不下他?”
这不是放不放得下的问题,龙纾摇头:“再打你会重伤,以你的聪明才智,该看得清形势才是。”
是的,钟宿一向最懂权术,能屈能伸,绝不做莽夫之举,照理来说,他早在第三招之后就该收手。可是,看一眼辛无那讥讽的表情,钟宿觉得不甘心。
没有理智可言,就是不甘心。
咔——
仙气和魔气的碰撞在半空中炸开一朵水墨般的雾花。
钟宿抽身后退,身子被灿烂的朝阳照得几近透明。
龙纾沉默地看着,还是有些不忍心,干脆捏诀,施一道千里遁地术,将他送走。
“唷。”身后揽着她的人抵在她耳侧轻笑出声,“你就这么怕我伤着他?”
“上神想必也是强弩之末。”头也没回,龙纾垂眼,“折腾够了便去闭关吧,我能替您守上两日的关。”
嘴角微微抿起,辛无眯着眼捻了捻她的长发:“两日?”
“只能两日。”
“你就这么舍不得他?”他嗤笑,“亏我还觉得你在幽冥受了苦,有两分心疼。”
“多谢上神。”
伸手将缚仙索解开,龙纾面无表情地带着他落回半山腰的修仙洞府。
辛无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待看清她消瘦不少之后,倒是又笑了:“你也因为兑锋的死,吃不下睡不着么?”
这人说话永远是这样,喜欢揭自己伤疤,也喜欢让别人陪他一起不痛快。
要是之前,龙纾听见这话会觉得恶心,她不欠兑锋的,她也不会因为兑锋的死难过,天地间除了一个辛无,别人在她眼里都是生死有命。
可现在,大概是幽冥里活得太难受了,这点东西,她倒也觉得不痛不痒:“不是,刚被扔下九霄,我睡得很好,也吃了不少生灵。后来掉进万鬼窟,被生啖魂魄,仙气难以维系,所以才瘦了。”
呼吸微微一窒,辛无眼里的光暗了些:“你在同我诉苦?”
“倒也不是。”将他扶到石床上坐下,龙纾淡笑,“我这一辈子就没尝过什么甜,自是也不知道什么是苦,说些家常罢了,上神若不爱听,我便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