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远山凛记得自己刚开始跟服部薰学小提琴的时候相当艰难。——老师给他上的第一节课就是要他保持拉琴的姿势在道场里一动不动地站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啊。——这个数字在远山香纪的眼里显得和上刀山下火海一样。
大概是女人的天性使得母亲这个角色注定是最容易心软的人,于是再怎么听话的学生也会对老师的决定表示不满。
“老师,凛他——”
服部薰伸手制止了她,双眼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显得有些错愕的男孩儿,语气略显严厉:“后面的训练会更加严格,如果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
远山凛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抿着嘴似乎是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站起来带着自己的小提琴去了隔壁的道场里。
小提琴架在肩膀上,下巴贴着腮托,右手抬起来把琴弓落在闪闪发亮的琴弦上。
一个小时,胳膊简直沉重到抬不起来。
两个小时,锁骨好像都被这把小提琴压出了坑。
三个小时,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抗议,脚掌疼得受不了,双腿在疯狂打颤。
快到四个小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好像都没什么感觉了,却又不敢动,鼻子酸的想哭,但是眼泪又流不出来。
他咬牙坚持着,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再快一些,可是最终还是没能达到五个小时的要求。
服部薰把小提琴从他手里抽出来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是去把它抢回来,但是一动就控制不了自己了,若不是香纪眼疾手快把他扶住,他大概能两眼一黑直接栽倒在榻榻米上。
于是他要求服部薰再给他一次机会,难受的差点儿嚎啕大哭。可是对方却摇摇头,露出了非常满意的笑容。
“不必了,第一课你已经合格了。”
当晚,她亲自来到房间里给男孩儿送夜宵,按摩之后还给他肩膀上上了药,要他好好休息,后天再开始练习。按照平次奶奶的说法,辛辛苦苦撑了这么久还要求再试一次的,在求学的人中,这么多年只有一个远山凛。
服部平次对奶奶的做法非常不满,认为奶奶是在故意为难凛,甚至拒绝吃饭,被静华镇压。
“不然还是别跟我奶奶学了,她太过分了。”躺进被窝里的时候,熊孩子平次为好友打抱不平。——他亲眼看到远山凛站在道场里浑身发抖,气得想冲进去帮对方解脱,结果却被自家母亲拦住了,有火也不敢发。
日本有这么多有名的小提琴手,其实远山凛也不是非得从师服部薰,可他既然都说过自己能坚持下来,中途放弃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服部平次某天半夜被尿憋醒时又目睹了好友为了不打扰他睡觉而抱着小台灯坐在房间角落里翻乐谱的样子。
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周身的线条被调暗的灯光勾出了橘黄色的轮廓。纸张摩擦的声音几乎要被窗外的虫鸣声遮盖。远山凛背了忘,忘了背,被自己不争气的注意力气得直流眼泪,可还是不肯放弃。
服部平次想打断他,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像是出了神一样盯着远山凛不断抹眼泪的背影,把眼前的场景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记忆里。
他最怕看到别人哭,或者说,最怕看到远山凛哭。——对于眼泪的同情是所有哺乳动物的天性。他不想要好友流泪,可理智告诉他流泪才会解脱。
有什么办法能让凛好过一些?
趁这个暑假看了各种狗血漫画和电视剧的服部平次自信满满滴握了握拳。——总之借他肩膀就对了!实在不行还能送草莓蛋糕给他吃!
九月份开学之后,班级里发生了一起“盗窃事件”。
那时班里有一位家里相当富有的小男孩儿上野把他父亲的昂贵怀表带到学校里来了,据说是上个世纪某个有名的手艺人制造的,现在成了价值连城的收藏品。——如此露财的结果就是引得当时班里缺乏教养的千城新太郎蠢蠢欲动,趁着体育课教室没人的时候把怀表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作为班里唯一一个体育课免修的孩子,远山凛回教室帮正在打棒球的服部平次拿水杯,正好看到千城贼头贼脑地跑出教室后门,心里正疑惑呢,就看到上野的书包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似乎是被翻过了,显得凌乱不堪。
于是他立即追了上去,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把对方的手从口袋里揪了出来,然后看到了那块昂贵的怀表。
“请你立刻把东西还回去,”远山凛皱着眉头说道,“不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老师了。”
千城“嘘”了一声,转了转眼睛,告诉男孩儿如果不揭发他,他就把这块表借给远山凛玩几天。
“我不需要,把东西放回去。”
千城很无奈,只能在远山凛严厉的目光下把偷到手的东西塞回了上野的书包里,然后两个人一起下楼。——千城去继续踢足球,凛拿了水杯接满水之后去了棒球场外面等平次。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结果等平次和凛回到教室的时候,上野立即冲过来狠狠地揪住凛:“你动了我的书包对不对?!要不是千城看到,你是不是已经把东西偷走了!!!”
远山凛当场懵了,他原本顾及千城的面子并不打算把对方试图偷窃的事情说出来,可谁知那个家伙居然反咬一口,说企图偷窃的人是他。
男孩儿在学校除了平次基本上不和同学说话,大概是相对于远山凛,上野和千城关系更好一些吧,先入为主的缘故使得上野同学对于“远山偷我东西”这一点坚信不疑,不论对方怎么辩解都没用,还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
大概是班导根本没想到千城作为一个小学生,他的套路能这么脏,再加上上野这个受害者在一旁“煽风点火”,于是也沦陷了,把远山凛叫来办公室问他是不是真的偷了别人的东西。
远山凛是个很会观察情绪的小孩儿,他看着面前皱着眉头语气严厉的班导就知道对方已经默认他偷了东西,而他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证据,想告诉别人是千城陷害的自己完全是徒劳的,于是干脆丢下一句“我没有偷东西,偷东西的是千城,他在说谎”,然后眼睛一闭,死不开口。
班导肯定不信。——才多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坏到嫁祸别人还恶人先告状?
于是絮絮叨叨地教育了半天,最后开口:“去给上野同学道歉吧,如果他接受道歉,我就不把这件事上报了,不过还是会通知你的父母。”
男孩儿眼睛一抬,声音有些嘶哑:“我不去。”
班导很生气:“做错了事情就要道歉!”
“我没做错。——倒是您,作为老师,不调查清楚就相信他们的话,是不是太草率了?”
就因为这句话,班导直接通知了远山香纪,让她立即到学校里来。
于是远山夫人匆匆赶到学校,坐在自家儿子旁边听着班导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她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凛,然后十分果断地告诉班导:“我家孩子不会偷东西。”
“可是上野和千城——”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和我丈夫教出来的孩子不可能偷窃。”香纪立即回答道,“他们说我家孩子偷了东西,你就信了?你好好调查过吗?有别的证据吗?但凡想给别人定罪,光是人证怎么可能够?动机呢?物证呢?顺便一提,我们家家境虽然比不上那位上野同学,但起码能满足我儿子的一切需求,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买,他为什么要偷东西?或者说,学校里哪个摄像头拍到我儿子偷东西的那一幕了?”
年轻的女班导也属于那种脾气比较急的,便同学生家长争论了起来:“千城和上野平时和远山也没什么恩怨,如果他没有偷东西,他们为什么要一口咬定要陷害他?”
“我说过了。——偷东西的是千城,我看到了。”原本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两人的远山凛再次开口,“我让他把东西放回去,他还说如果我当做没看到,他就把怀表给我玩。但是我拒绝了。”
“同样是学生,怎么我儿子说的话你就不信?他们说的话你就信了?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远山香纪很生气。——但凡是牵扯到她的宝贝儿子,她就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别人,能怼就怼。
远山凛愣愣地看着自家老妈把班导堵得哑口无言,那种心里苦却说不出来的感觉竟跑掉了大半。
日本是个集体社会,如果硬要说的话,就像羊群。如果有某几个领头的带起了某种风气,那么羊群里便会有不少没主见的“羊羔们”紧跟而上。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了。——男孩儿同好友一起上楼的时候就看到周围有同学冲他们的方向指指点点的。他皱了皱眉,忍了。然而服部平次却忍不了,直接冲着那些如同看花车游街一样的同学们生气地大吼:“看什么啊看!!!你们都没事情做了吗?!”
然后把远山凛拉到了厕所。
话说为什么是厕所?凛也很疑惑。大早上的来厕所干嘛?
“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等会儿再来教室。”服部平次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说的话自己都感觉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