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管战阵应对,指挥冲锋,变阵迎敌,沉静如水,领着那数千白马白袍如一柄银亮闪闪的劈山利刃,狠狠斩于敌军身上。
直到此时,战局一定,曹军已退,周身都是欢声高呼,赵云却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了。
一入城门,和张燕匆匆交接了兵马,他便策马向郡府狂奔。
一如冲锋,归心似箭。
郡府门口,一个纤瘦的身影跑得太快,脚下不防被门槛一绊,急冲之下站立不稳,猛地一晃。赵云目色一紧,手掌在马背上一按,银枪横于马鞍前,身形倒翻而下,一手拉着缰绳侧悬于马腹,足尖连点,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飞掠出去,正好一把抓住那双正毫无章法,四下乱抓的手。
王妩忧心城外战局,却苦于什么都不能做。人在越紧张的时候,便越是闲不下来。于是她心思盘算之间,手上的动作不停,下意识地一盏接着一盏地酒就这么灌了下去。就算这个时代的米酒纯度低,却也经不住赵云在城外打了多久,她便喝了多久。
听到捷报,王妩的头脑其实还很清醒,反应比云姜还快,直接就冲了出去。只是她没想到,身体的协调性和平衡力却是已经奄奄一息。明明看到这个门槛有这么高,可抬脚的时候却偏偏少抬了这么一截……
将军百战凯旋还,佳人温柔香满怀……
赵云抓着王妩的手,顺势就将她扯入怀里。他身上的衣衫雨湿汗湿又是浸血,冰冷一片,然而火烫的体温却隔着衣衫从宽阔的胸膛将王妩围拢在其中,暖胜酒入喉肠。
“幸不辱命!云得胜归来!”似也是借着战胜后的亢奋,赵云环在王妩腰间的手非但没有松,还用力揽了揽,在她耳畔低语。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了王妩有些不对劲。
按王妩的性子,他苦战归来,应该率先问一问他有没有受伤,再问一问两军各自伤者几何,亡者几何,问一问曹军的马镫制造是否有她精良,重骑如何破,城门如何守,甚至那被他生擒而来的曹军主帅现在何处……
这一战,筹备许久,有谋算,有战阵,有武勇,有配合,虽只一战,却也可谓是包罗万象,今日之后,胜负不论,这一战都势必要流传甚远。而这个一同筹谋,一同忧心的小女子,从门里跌出来后便一直缩在他怀里,别说问什么,就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赵云松了松手臂,却发现王妩的肩背簌簌地抽动。
“这……这是怎么了?”赵云扶住她的肩头,便看到她脸上泪痕遍布。
赵云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帮她擦泪:“无妨无妨,我们胜了!曹军后退五十里,已经全部退入了衮州地界。云在一日,定不教其……”安慰的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却是赵云刚下战场,衣上手上,都是一身血污。他战胜归来,心有挂记,心潮澎湃之间方才抱着王妩的时候还不曾觉得,而此时一擦泪,却是将王妩白皙细嫩的脸颊擦出了黑呼呼的一团。
赵云一愣之下,有些心虚地下意识翻过手背,想要用手背去擦,可目光瞥间,却见到他手背上一抹血痕犹自鲜亮。好在他反应快,伸出去就快要蹭到王妩脸上的手立刻一顿,再改用衣袖,然而白袍袖口也是面目全非,不知是沾了泥还是溅了血,当然是不可能再往佳人的脸上抹去。
一时之间,舞枪如龙,得心应手的赵大将军手心换手臂,手背换衣袖,闹了个手忙脚乱。最终还是小心地拎起了王妩的衣袖,借花献佛,替王妩擦去了脸颊上那黑灰的斑驳。
其实,王妩这纯属是喝多了情绪失控而已……
见赵云脸带懊恼,好像在做什么精细活似的为她擦脸,喝过了头的小女子很不给面子地噗嗤一下笑了场。
一哭一笑,在头脑微微的晕眩中王妩做来毫无压力,颊边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痕,眉梢眼角已然笑意层层。
王妩极为潇洒地自己反手抹了把脸,仰起头来,漆黑的眼底好似有雾气氤氲,情意几许,清晰地映出赵云的影子。
“我问你……这一战打胜了,接下去呢?”王妩偏了偏头,似乎觉得脖子有点酸,而纵然是初夏时节,骤雨过后空气之中还是留有几分寒意,尤其是她方才被赵云隔着湿衣服一抱,自己身上也带了阴寒的湿气。
王妩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不等赵云回答,直接伸手一展,又扑倒赵云怀里,寻着那温暖的地方侧头去听他的心跳:“……接下去……你该干什么了……”
这时候,初时的慌乱过去,赵云也察觉出了她一身的酒气。他摇了摇头,单手扯下披风,裹到王妩身上。
“接下去……你要如何……”王妩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柔。
赵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而说出口的话却坚定认真:“我自去见主公。”
“你要如何……”低语呢喃,王妩的声音越来越低,头脑发沉,语声一顿,转而迷迷糊糊地又接了一句,“我要睡了……”
赵云一愣,低头看怀里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的女子,不由失笑。凑上前去,在那晶莹如玉的耳畔轻声低语:“云请陈先生为媒,向主公求姻。”
***
王妩一觉醒来,精神甚好,只是头脑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但相比前世宿醉之后头痛欲裂的困苦,她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喝得太多。
坐在榻上定了定神,王妩隐隐约约还记得去迎赵云凯旋,然而再想下去,记忆却又变作了一团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