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和暖,春天正在到来,慵懒和煦的风从四面吹起,正式宣布着冬季的离去。
梅花开始谢了,各处农田上涌现翠绿的新苗,榉树枝头探出浅色的嫩芽,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沿街的桃花朵朵初绽,粉嫩的花瓣如婴儿的脸蛋。紧接着,李花、杏花、梨花也都竞相比起美来,和京城不一样,东南府的春天来得更早更突然,且更具生机。
一切都在好转起来。
总督府衙门里,通过数月的调养,朗寅释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近来已能在院子里练一练剑,这是让所有人颇感安心的事。
“王爷,地方财政、兵力、物资运送,全部清点检查完毕,经过这两个月的整顿,目前各方面都较为充足。”蔡庭抱着一叠文书,跟在朗寅释身旁,“西南省巡抚督查等人今日抵达,安排了您午后和他们会谈。”
“好。”朗寅释正赶赴一个会议,他在临水的通廊中步履稳健地走着,一边应答道。
“贺为民大人约您共进晚餐,说是去年粮食收成情况和今年农耕安排,要向您禀报,希望能够细谈。”
“可以,就安排在今晚吧。我正好要问他事情。”
“是,我这就安排下去。”
两人一路说着,迈步进入了东南府总督衙门最重要的会议厅——远香厅。
远香厅位于两棵古树下,背靠假山,面朝池水,是楠木建成的,两侧都立有高高的木制雕花屏风。中间的议事桌前,萧玄绩等重要人士早已就位,见朗寅释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各位都坐下吧,不必多礼。”朗寅释简单回礼,落座在议事桌前。
“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今日来,是与各位大人商议北伐之事。”朗寅释目视四周,轻描淡写道。他气度昂扬,举止带风,星眸闪烁。
众人闻言讨论了起来,远香厅里一时嘈杂起来。
“确实早就该北伐了!因着殿下大病,北伐延迟了好几个月,再拖下去,煊王皇位坐稳了,可就赶不下来了!”
“现在开打也不迟嘛,南方平定也需要时间,我看现在时机刚刚好!”议事桌前的南方官员们相互议论着。
“我想,你们应该都听闻煊王大肆招兵买马的事情,”见着众人态度纷然,朗寅释颇为心平气和,她娓娓道来,“这几个月来,煊王在淮水流域修筑起了大量防御工事,西北军也占领了北方的重要城池,摆明了要与我们一战。”
朗寅释说着,神色从容,轻松自如,环视在座的官员,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
“只是,在何时开战、何处开战,似乎我们都没有找到好的时机。这两日,有多位大人联名上书,要求我下令北伐。书中提到,煊王夺位不义,我们南边是进攻方,他们北边是防守方,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天然具有优势,所以北伐事不宜迟。”
众人听朗寅释这般阐述着,纷纷点头,认为这个分析颇有道理。
“但是,”朗寅释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个大转变,“我认为现在北伐是不合适的。”
此言一出,在座官员皆是意外,一时不知烨王的意图。
“殿下,若是再给煊王时间,只会让他们养足了兵马,为我们攻打京城,造成更多的压力啊。”原兵部侍郎韩寯质疑道,自从南迁后,他们官职已被朗康辙废除,只是在南边仍然得到认可。
“此言不错,”原吏部侍郎傅呈光赞同道,“煊王登基虽德不配位,但是一国不可无君,若是时日一久,各地安宁了,难保天下的百姓、各地的官员不会默认了新皇。到时候咱们再提北伐,可就有违民心了!”
这两位重臣一番言辞,切合实际,获得了在座大臣们的一致认可。
朗寅释闻言一笑,俊逸清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顽劣般的狡黠。
“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她打量四周,问道,“口径这般统一,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除了静坐旁观的萧玄绩、蔡庭保留着意见,众人皆是默许,只见坐在边上的大司农贺为民突然站了起来。
“臣有不同意见!”贺为民大声说道。乍一看去,他像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长着一张淳朴憨厚的脸,天生就像是和泥土打交道的。由于他是大司农,日常负责农务,在大臣们中话语权不够,因此经常不被大家重视。
“臣以为,北方现在正处于内乱的前期,北伐并不急于一时,只要加以等待,北方必将不攻自破!”贺为民颇有勇气地发表了见解。
这番话得到了南方官员的嘘声一片,煊王又不是傻子,岂会让北方内乱?当煊王的西北军是吃白饭的吗?他们接连摇头,这个土包子好好的搞他的农业不好吗,插手什么天朗政治。
却见坐在前边的朗寅释缓缓捋起衣袖,慢条斯理地伸手撑起了额头,一双幽深如墨玉般的眸子里浮现了隐隐的笑意,“接着说。”他像是颇有两分赞许和期待的等待着后续。
贺为民实诚而耿直地继续发言道,“臣早在去年就考察过天朗各地的农务,南方由于政令传达即时,官员皆是新任,殿下的重农政策得到了重视,各地农作物种植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波播种时机。”
“而北方由于保守势力强大,尤其以西北煊王领地为典型,皆处于政局动荡的混乱中,当地官员并未及时处理流民,重视农务,因此北方多地的农耕情况,可谓是非常糟糕!”
“由于早年战争不断,近两年天朗变故多发,国库中粮食储备早已堪忧。前些日子我听司天监的魏大人推算全年气象时提起,今年天朗全年的雨水较少,极有可能会引发旱灾。”
“南方各省本就是粮食作物的主要产区,如今全部把控在烨王手中,以当前煊王穷兵黩武的迹象来看,他仍未重视起粮食问题。可想而知,到了今秋颗粒无收之际,北方民众将会何等的愤怒,当此之时,北方民众的奋起反抗,将是西北军也无法镇压的!”
贺为民这番慷慨陈词有理有据,极富力量,听得全场鸦雀无声。
“说得好!”清脆的掌声响起,正是萧玄绩带头鼓起了掌,这个干瘪瘦削的老头依旧不苟言笑,只是眼里却有赞许的光芒。“贺大人从民生出发,当真是为我们上了一课。国运之兴衰,事关诸多方面,绝非兵力多寡能全然概括。”
朗寅释也面带笑意,颇为满意地从贺为民看向在座众人。
“诸位不要觉得,去年施行的新政对天朗毫无作用。”朗寅释解释着,突然敛了神色,显得异常冷峻严苛,“如果没有去年的新政,天朗不会风平浪静到现在。正是因为在座各位对天朗做了修修补补的贡献,那个外表光鲜的朝廷才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据这几个月对北方的观察,煊王过于重视兵力的调遣,财政已然告急,整个朝廷捉襟见肘,四面透风!他在耗尽天朗最后的耐心!由于我们的南下,原先在北方打压的势力,重新猖獗了起来,贪官污吏重新掌权,流民匪寇再度自由!为百姓谋的人被打倒在地,剥削百姓的人在大声叫好!天朗的人们现在是在沉默,可是他们不会一直沉默下去,因为奢望和侥幸是换不来幸福的!”
“诸位,是时候反击了!我们的曙光,就要出现在眼前,你们应该自信才是!你们应该问自己一声,我们准备好了吗?!”朗寅释气势恢宏,沉稳笃定地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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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小寅长大了。
在一次次磨砺中,他似乎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与使命,也逐渐明白,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引领者。
另外,码了一晚上字的我也是很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