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橙毫不留情地把她从火烈鸟身上拎到水池里:“行了女骑士,给我老老实实学游泳,今天学不会闭气漂浮就别想去玩水滑梯。”
厉橙实在搞不懂,闭气漂浮多简单啊,只要屏住呼吸、把脑袋扎进水里,然后身体放松,就能轻易地浮在水面上。闭气漂浮是游泳基础中的基础,如果学不会漂浮,之后的蹬腿、摆臂全都是空谈。
但柚柚就像是一块石头,扔进水里就沉底,一沉底她就紧张,一紧张她就四肢乱扑腾,一扑腾她就沉的更快。
柚柚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委委屈屈地抱住火烈鸟直掉眼泪。她什么话也不说,就用那双红眼睛看着厉橙,小嘴撅的比鸭子都要高。
厉橙知道,妹妹其实不是学不会,她……她内心深处,还是怕水。
父母出事时,柚柚才两岁。很多人以为两岁的孩子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但其实正是因为年纪小,留下的心理阴影才会影响她一辈子。
厉橙之所以会逼着妹妹学游泳,就是希望妹妹能战胜梦魇,勇敢地从阴影中走出来。毕竟,厉橙不可能护着柚柚一辈子,她可以一时惧怕,但不能永远惧怕。
一场游泳教学,兄妹俩都身心俱疲。
萧以恒在岸上看了一会儿,隐约猜出了一些什么。他想了想,走到池边,把厉橙叫上了岸。
厉橙神色抑郁,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头金发压在头顶,弯曲着往下滴水。
萧以恒把毛巾递给他,劝他循序渐进,不要操之过急。
厉橙坐在岸边的长椅上,看泳池里的妹妹搂着火烈鸟的脖子浮在水面上,他长叹一口气,把整张脸扎进了毛巾里。
“我不能不急啊……”因为有了毛巾的阻隔,厉橙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萧以恒,你有没有好奇过我和柚柚是亲兄妹,为什么柚柚有爸妈,我却没有?”
萧以恒谨慎挑选着措辞:“你的事情我隐约从你小弟那里听说过一些。”
厉橙是孤儿的事情算不上秘密。柚柚年纪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更容易被领养,她口中的“爸爸妈妈”必然是她的养父母了。
“柚柚是我一手带大的。在福利院里,孩子很多,但是生活物资很少。虽然基本的吃穿都能保证,但是除了吃穿之外,别的东西一概没有。一个沙坑,一架滑梯,一套积木……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一个。我还记得有一次从福利院外面飘进来一个瘪掉的气球,当时有二十几个小朋友去抢,我的衣服都被撕坏了,不过我还是给柚柚抢到了。”厉橙沉沉地笑了一声,“很多人都说体育竞技的争夺有多残酷,其实在我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吧,抢不到金牌,还能抢银牌、铜牌。但是在福利院里,你抢不过人家,你连安慰奖都没有,只能白白受欺负。”
正是因为小时候的这段经历,让厉橙养成了事事争先的性格。他在福利院里当孩子王,进了学校要当老大,在赛场上也只允许自己拿金牌。
因为他知道,除了第一名以外,他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很多人都说,如果没有我,柚柚在福利院里一定过得很差,但实际上正好相反——如果没有柚柚,我连争抢的动力都没有。”厉橙一直没有从毛巾里抬头,从萧以恒的角度看去,omega的肩膀紧绷成一条线,像是在于自己暗暗较劲,“可是,我不能永远陪在柚柚身边啊。”
萧以恒是独生子,他虽然无法体会这种手足之情,但他明白,对于失去父母的厉橙来说,妹妹是他前17年人生里最重要的人。
厉橙想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能在你看来很可笑吧?游泳而已,学不会就学不会了,我干嘛要逼她这么紧?这是因为……我们的爸爸妈妈就是因为海难事故去世的。”
对于生活在城市的人来说,很难想象有人是以船为家的。船很大,船舱里一应俱全,陆地上有的船上都有,除了上学、看病、和购买基本的生活用品以外,他们基本不需要上岸。
厉橙和柚柚就出生于这样的水上人家。有一首诗写“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而对于厉家的每个人来说,那就是“我对这片海洋爱的深沉”。
在学会走路之前,他们就学会了如何游泳。
然而在天灾之前,即使再会游泳也无法逃脱大自然的威力。船舱被巨浪掀翻,父母把逃生的希望留给了孩子。
最终,是巡视海洋的渔政船,救起了浑浑噩噩的厉橙和柚柚。他们穿着橙红色的鲜明救生衣,扒着一块浮板,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被救起时,柚柚已经陷入了昏迷,厉橙高烧不退,撑着最后一口气保持清醒,嘴唇干裂如久旱的土地。
这次让家庭覆灭的灾难,使得兄妹俩被送进了福利院。
儿童救助中心请来了心理专家为两个孩子做疏导,柚柚表现出了各种应激反应,但厉橙居然坚强地宛如一块“铜墙铁壁”。他面对父母死亡的噩耗,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条理清楚地询问父母后事的处理方法。
柚柚从此之后看到水就害怕,甚至洗澡时都不停哭闹;可厉橙却开始报名参加各种业余游泳比赛,逐渐展露头脚。
“他们都说我坚强,但我其实不是坚强。”厉橙低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害怕’‘恐惧’这种情绪是最没用的。水带走了我的一切,难道我就要因此惧怕水吗?——不,我要战胜它。”
厉橙在十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战胜恐惧。
他希望十岁的柚柚也能战胜它。
“毕竟,我不能陪柚柚一辈子……她有了新的父母、新的家庭,我也有我的人生、我的未来。”他还保持着弓背弯腰的姿势,凸出的脊骨一节节地从两片背肌之间冒出,像是一条蜿蜒的小径,“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启程去首都参加集训了,接下来我还要去国外参加比赛,甚至要提前进入大学读预科……我想在我走之前,教她学会游泳,教她打败恐惧。”
萧以恒默默伸手,把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后背上,温热的掌心在他的脊骨上慢慢游移,一下一下抚摸着他。
他静静听着厉橙的叙述,把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在外人面前,厉橙永远是嚣张的、霸道的,仿佛无所不能;但直到今天萧以恒才知道,厉橙遭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灾难,他经历的一切造就了今天的他。
“橙橙,”萧以恒郑重道,“你的愿望,我会来帮你完成。”
“你怎么帮我?”厉橙终于舍得从毛巾里抬头了,他眼睛红红的,说话时还带着鼻音。他瞥了一眼萧以恒右脚腕上的防水膏药,闷声道,“你这样子真能下水?而且我这个游泳冠军都教不会她游泳,你打算怎么教她?”
“我会用阿基米德的方法去教她。”
“……???”厉橙冥思苦想了很久。
阿基米德是谁?国际上有这个名字的世界冠军吗?还是哪个他从未听说过的知名游泳教练,创造出一套精妙绝伦的游泳入门技巧?
很快,厉橙便知道阿基米德是谁了。
萧以恒顺着岸边的楼梯走进浅水区,池深一米二的水打湿了他的腰际,白色的t恤在水浪里浮动,暧昧地贴在他的腰腹上,显露出alpha强韧的腹肌。
柚柚抱着火烈鸟的脖子,又是好奇又是惧怕地望着他。
“柚柚,你听过阿基米德原理吗?”萧以恒垂眸问道。
柚柚:“……阿谁?”
“阿基米德,古希腊著名物理学家。”
柚柚:“……”
厉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