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脑子里很乱, 各种思绪纷纷,心更乱,像是被封闭在了一个无形的空间中,有一道透明的结界将她与整个世界分隔开了,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 也看不到周围的人和环境, 只能看到手术室紧闭的大门, 心里想得全是他刚才对她说的话——
“因为你爱他。”
这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带有千钧重的力度, 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头。
心底某个坚硬无比的地方被砸出了一条裂缝,裂缝下是她埋藏了四年的记忆。
过去的四年,她几乎没怎么想过他。
起初是逼着自己不去想他,后来女儿出生,她的生活就被女儿填满了,也没那个精力去想他了, 久而久之,她就把他忘了, 可以说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女儿问她要爸爸的时候,她才会无奈地想到他,但即便是想到了她的内心也没有什么波澜了。
过去的四年间她也曾面临过许多绝望无助的时刻,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刚生完孩子后的那一个月。
按理说她应该躺在床上坐月子,但现实不允许她躺下。
她要是躺下了,就没人照顾孩子了,也没人给她做饭吃,不吃饭她就没奶,也没办法喂养女儿。
她还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时常会被孩子无缘无故的哭闹折磨到濒临崩溃,也不能睡一个完整的觉,精神萎靡又恍惚,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哄孩子。绝望到极点,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她想求救都不知道该去找谁。
那一个月间,她曾无数次的想过直接从阳台上跳下去,甚至还有好几次都已经站在了阳台上,最后还是女儿的哭声把她拉了回去——生了孩子后,她连死都不敢死了。
那个时期,她也曾怨恨过他,特别恨得那种,恨他抛弃了她,恨他欺骗她,恨他玩弄她的身心,恨他让她有了孩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连怨恨都没有了。
四年已过,当初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现实生活消磨的一干二净。
她确实是不爱他了,就连后来重逢的时候她的内心都没有泛起过什么波澜,只是担心和害怕,怕他跟自己抢女儿。
他有钱有势,如果真的要和她抢女儿的话,她一定抢不过他。
幸好他没有这么做。
她还记得重逢那天,他出现在小超市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桃子,我真的回去了,就晚了两个月。”
她不信,只要是他说得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他就是个骗子,随时随地都在演戏。
四年前她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四年后绝对不可能再上当。
她只是想让他赶快消失,再也别在她面前出现了,再也别来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了。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还告诉他自己爱上了苏晏。
其实她不爱苏晏,只是喜欢,完全没有到爱这一步,更多的还是感激和依赖。
感激他对小奶糕那么好,依赖他的温柔、关心和体贴。
当了四年的单亲妈妈,经历过许多次的绝望与无助,她已经很难再去爱上谁了,所以她将自己爱不爱的标准变成了对这个人女儿好不好。
苏晏对小奶糕很好,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考虑到她的小奶糕,小奶糕也很喜欢他,所以在程季恒问她爱不爱苏晏的时候,她回答的是爱。
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她的一声“爱”去为苏晏挡刀。
他这种没心没肺的骗子,也能干出来这么伟大的事情吗?多讽刺呀?
他不应该盼望着苏晏去死么?怎么能为苏晏挡刀呢?
他是不是又在演戏给她看?是不是又在骗她?
但是……有哪个骗子谁能做到赌上自己的命去演戏呢?图什么呀?
陶桃想不明白,心里乱极了。
从亲眼目睹了他挺身而出为苏晏挡刀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开始乱了,感官也像是被屏蔽了,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也说不出话,只能感觉到冷。
手术室外的走廊幽长清冷,地板冷冰冰地反射着头顶白炽灯的光。
明明是夏天,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寒冬,路在短袖外的两条胳膊上都被冻出了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缩着身体抵御寒冷。
不知道为什么冷,但就是冷,还很害怕。
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奶奶去世的那一天。
同样是在医院,同样是在手术室门口的走廊上,同样是怀揣着抵触和期待的矛盾心理等待着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熄灭。
他刚才,流了好多血,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血。
血红的刺目,但他的脸色却苍白极了。
在被推送去手术室的途中,他的意识就已经开始模糊了,目光也开始涣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勾着他的魂魄,一点点地把他勾走了。
她很害怕,所以不停地喊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
她想把他喊回来。
推平车的医生门跑得很快,在和死神比速度,所以她跑的也很快,边跑边对着他喊:“程季恒!程季恒!程季恒!”
但是她的喊声似乎没什么用,阻止不了他越发涣散的目光,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几乎就要合上。
她怕他闭上眼睛后就再也睁不开了,喊声也越发的声嘶力竭,后来,他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一些,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喊声起到了作用,本想继续喊他,但是他却打断了她:“我给小奶糕找了个幼儿园。”
他的目光已经空洞了,却还在努力地看向她。她能感觉到,他在拼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大一些,好让她听清楚:“爱乐幼儿园,九月一号你直接带着她去就行。”
那一刻她明白了,他不是被她的喊声唤醒的,而是忽然想到了小奶糕。
他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