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饮得喘不过气来,她连咳带呛地将酒坛放下,直将眼泪咳出来才好些。
妙心仰头望着幕空,清冷的月色将她眼中氤氲的泪雾映得水光涟涟。她眼睛颤动,泪水涌出眼梢,划过一道水迹,没入鬓发。
她思绪飘飘荡荡,自言自语:“我曾一心想报答师父的恩情,遂接过师父的仙职,期望自己有朝一日成为师父那样斩妖除邪的神仙。我将仙职视为此生重责,甚至认为自己绝不会发生被世俗之情困扰这等荒唐之事。可方才……”
她停顿一下,吸了口气,才接着道:“方才有那么刹那间,我想逃避这一切。管他什么九尊,什么斩妖地仙职,我只想与他相伴,守他一世安稳。”
白无常端杯呷酒,默然听着。
妙心失笑道:“姑姑说的没错,情爱是吃人心智的魔物,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我即便不至于如此惨淡,也是伤筋动骨,没个百天好不了。”
白无常缓缓接过话:“你为了他敢在轮回殿与陆判官动手,我看你这状况怕是百天也难好。何不饮下那碗洗尘汤,忘却前尘。”
“此情我无错,他更无错,为何我要将这段尘事忘掉?”妙心略显激动道:“我不能以神仙的身份守在他身边吗?只因他是情劫?所以这段姻缘天理难容?”
白无常呵呵两声,笑得极为讽刺:“神仙高高在上,岂能与蝼蚁凡人谈情说爱?孕育后代必然也得优生优育,参杂了凡人,仙气便不纯了。”
妙心酒意上头,恼恨地咄一声:“谁想优生优育,谁就去多生些!我这辈子不生娃!”
白无常戏谑地举杯朝她点了点:“可别自打脸。”
因凡人的身体无法承受仙气,即便结合,也无法孕育胎儿,所以妙心才会斩钉截铁地断言。等阿泽转世后,她也不会再生情,何来生子。
她却没顾虑到,因凡人无法承受纯厚的仙气,神仙和凡人不可轻易行阴阳之事。凡人的肉身遭受仙气的冲撞,轻可错乱神志,重则伤魂损魄。
此后果在次日得到了验证。
*
看着床上不省人事,面色苍白的阿泽,妙心这才后知后觉自己险些要了他的命。
阿泽本就心有郁结,闷气难纾,更因悲痛而酗酒度日。身虚体弱之际纵欢一夜,便伤了魂魄,神志不明。
“能取一碗洗尘汤给他吗?”妙心担心不已。
白无常摇摇头:“且不说凡人喝不得那汤,即便能喝,你强行除去他的记忆,不是乱他的命数?”
妙心无力道:“我早已乱了他的命数……”
白无常叹了一声:“常入他的梦中不是良策,非但不能解开他的心结,他许会终日沉迷梦境,不愿清醒,最终失心疯魔。”
‘疯魔’二字就如咒语,紧紧箍住她喉间,教她难以呼吸。
妙心挫败地垂下肩头,阿泽最终的结局便是疯魔自杀,似乎不论她如何做,也难违天命。
白无常见她面色惨淡,又劝说几句:“他是凡人,死后要入轮回,下一世也不会记得你,何苦将自己囿于这一世。放手让他走完此生,再与大帝说说,许他个十世无忧也不是难事。”
妙心苦涩一笑:“不消劝了,我想明白了,这情字不是我该碰的。我不会再在他面前现身,也不会再去他梦里,一切随他既定的命吧。”
*
妙心去熬了两副药,喂给阿泽喝下后,他面色才好转些。她恳请白无常暂回冥府,留她单独在道观陪阿泽,待亲自送走他,她再去冥府与大帝请罪。
白无常答应后即刻离开。
踏出门时,他下意识回头往正坐在床沿的妙心看了眼。明媚的阳光穿透窗纸,照在她身上,却化不开她周身的孤冷。
看着她一语不发的背影,白无常心里分外不踏实……
斟酌再三,他最后再劝:“人死不可复生,千万别犯逆天改命这等大错。”
妙心侧头往他那儿看去,讶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见她语气自然,白无常以为是自己多虑了,这才安心离开。
***
妙心默默守在阿泽身边,如她所承诺,没再现身。
她看着他茫然地苏醒,看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到她墓地前,一待就是彻夜。也看着他渐渐沉默寡言,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日,天还没亮他就飞到屋顶,盘坐在屋脊上,静静地目视前方。远远看着就像一尊安放在屋顶的雕像。
妙心陪在他身侧,直到天边泛白,金轮跃出山头。
“原来屋顶的景致这么美。”他终于开口说话,久未发声的嗓子格外沙哑:“难怪师父总爱坐在屋顶。”
目光仿佛穿过那霞光薄云看见了什么,他站起身,痴痴地笑:“师父在天上吗?”
忽而,他目色一暗,身形摇摇欲坠:“又是幻觉吗?”他失力地跌坐下来。
妙心眼睁睁看着他神志日渐混沌,却只能强忍着心痛,默然陪在旁边。
数日后,阿泽取来妙心遗留的剑,再去挖来一坛酒,来到后山,她的墓前。
他饮酒良久,而后抱着她的墓碑低头垂泪不止,接着又浑身颤动地笑,整个人邪怔一般。
“师父,对不住……”他悲戚地说:“弟子无法如师父所言安然独留此处。”
“弟子害师父没了心,弟子便也弃了这心,再去冥府找师父。”说罢,阿泽抬剑猛地刺入心口。
他将剑转了一圈,抽出来,伸手就要掏心。整个过程,面无表情,甚至看不出一丝痛色,只是略显苍白的脸瞧着状况奇差。
妙心怎堪见他剐心,再忍不住,跪在他面前现了真身。
她握住阿泽满是鲜血的手,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哽咽道:“今生你过得太苦,下一世定还你无忧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