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嫁魔 杨溯 2976 字 2天前

姚小山这才满意了,把石头蛋塞进戚隐怀里,大摇大摆走了。

他和他这个表哥实在是个冤家,上私塾的时候戚隐得帮他罚抄四书五经,在家他得帮他顶锅背祸,就算是外头姚小山惹了小流氓地头蛇,还得拉着戚隐一块儿去帮忙挨打。可戚隐实在没什么办法,他寄人篱下,就得给人鞍前马后,自觉活成小姨的小厮,表哥的小弟。石头蛋揣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戚隐端详了半天没看出来它哪里像个仙蛋。那小子没准又是让人给骗了,戚隐叹了口气,把石头蛋放进箱笼里锁上,免得它又孵出什么癞蛤蟆来。

刚下楼,就听见上房一阵喧嚷,有人摔碗,又有人哭泣。戚隐听见小姨的叱骂声遥遥传过来,“小贱蹄子,扮这么妖给谁看!你要是敢勾我儿子,扰他读书,看我不剥了你的皮!下贱货,就知道勾男人!”然后便见小圆抱着乌漆托盘抽抽噎噎地跑出来。

“行啦行啦,骂骂就得了。”是姨爹在劝。

小姨还在骂:“一个一个,都让人不省心!还有小隐,你瞧瞧,亲娘跟了仙人有什么用?人家御剑哧溜就没了,还不是白瞎!生个儿子在我家吃白饭,眼看就满十八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哎哎哎,怎么又扯上小隐了,当心他听见。”

戚隐立在廊下发了会儿呆,默默走进跨院。雨潇潇地下,江南的雨一向是这样,不大,但绵密,永远下不完似的。老太太也已经起了,靠在醉翁椅上绣花儿。恁大年纪的人儿了,头发白了大片,早年过得太辛苦,脸晒成赭黄色,加上满脸细细的皱纹,像风干的红薯片。老太太是个清淡的女人,对谁都不亲近,也不很插手家务事儿,只日日绣一些手帕子,聊以补贴家用。他虽然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却也跟着姚小山叫祖母。

前院的骂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戚隐不知道老太太听没听见,尴尬地想要去后门外待着。老太太仰起头看了戚隐一眼,冲他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马扎。戚隐坐过去,老太太佝着腰进屋拿了个螺钿盒子出来,放在戚隐手里。

“祖母?”戚隐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叠银钞,戚隐怔了一下,不解地望向老人。

老太太笑眯眯地看向他,“我攒了好些年,算起来起码有五两了,请媒人、置办一点金银头面、办酒席,应当勉强够用。你省着点儿花,将来养娃娃可要花不少钱呐。”

戚隐还是愣愣的。

“隔街的小凤仙,你是不是喜欢人家?”老人冲他眨眨眼。

戚隐的脸登时红了,急得话儿都说不明白了,“……您,您怎么知道?”

老太太低下头绣花儿,细细的银针戳进布面,“每回买药你都抢着去,老婆子我好奇,上回去看了一眼。嗯,长得不错,屁股也大,好生养的相貌。”

戚隐的脸红得能滴血,结结巴巴地说:“人也好,可温柔了,一看就贤惠。”

老太太乜斜着眼睛瞧他,“还没娶进门呢,就学会帮媳妇儿说话了。”

戚隐想说没有,老太太笑着推了推他,“行了,好生藏起来,别让你姨知道。去吧。”

他用力点了点头,一溜小跑回前院,刚巧看见门口来了客,乌帽团领衫子,似乎是官驿的驿差。小姨从上房出来笑笑嚷嚷地迎客,戚隐连忙脚下拐了个弯儿回到跨院,老太太指指后门,戚隐会意,跨出门槛关上门,蹲在石狮子下面。他要等小姨回屋了再回去,免得让她发现。

他紧紧抱着那个书册大的小盒子,夏天,下了雨也有点儿冷,可心却是暖的。他想起小时候老太太常常带他去二里外的集市买菜,丁点儿大的小人儿拉着老人的手,肘弯里挎一个篮子,见了谁都问声好。有一回他不小心和老太太走散了,抱着篮子站在牌坊底下等,幸好因为他平常嘴甜的缘故,路人认得他,把他引回了家。

他对着水洼里的自己笑了笑,小姨不喜欢他不打紧,他还有祖母,还有凤仙。

头上忽然罩下一片阴影,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他身边,黑发黑衣,都湿透了,肩膀上蹲了一只肥肥的黑猫,毛上滴着水。他只能看见男人的侧脸,冷白的,睫毛很长,在天光下是米色的,像蛾的翅子。

躲雨的么?戚隐想。

那只黑猫扭头望见了他,从男人肩膀上跳下来。这黑猫着实太胖了些,跳下来的时候像个毛球。黑猫在戚隐脚边蹭了蹭,细细地喵了一声,戚隐笑着捋了捋它的毛。男人也转过头来,戚隐看见了他的脸,清俊的眉目,眸子黑而大,映着满世界的风雨,和蹲在地上的戚隐。

“您看着脸生,打外地来的?”戚隐问。

男人似乎不怎么习惯和别人交谈,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来寻亲么?还是路过?”他又问。

“我的新娘在这里,”男人说,他的声音轻而淡,像一阵风,“我来找他,成亲。”

第2章 孤客(二)

“恭喜啊,”戚隐冲他一笑,“新娘子哪家的?改日我也上门喝个喜酒!”

“他姓戚。”男人说。

“巧了,和我一个姓。”戚隐拍拍屁股站起来,“娃娃亲么?您打哪来寻的?”

男人点点头,“乌江。”

太巧了,戚隐还跟着他娘的时候也住过乌江。这也是小姨告诉他的,据说他娘是被不知道什么妖魔缠上了,辗转搬了好些地方,后来银子花光了,才来投奔小姨。他还记得小姨说这事儿的时候满眼揶揄的笑,掩着嘴道:“也不知道你娘这什么运气,动不动就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瞧你姨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别说什么仙人妖魔了,连成精的灵怪都没见过。”

“她叫什么名儿?我在这儿住得久,认识的人多,兴许能帮你找找。”戚隐说。

“犬奴。”

“啊?”戚隐没听明白。

“犬奴,”男人道,“他叫犬奴。”

狗崽子?戚隐有些无语,这姑娘的名儿取得委实有些随便。

“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没有?”戚隐说,“脸上有没有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男人认真地想了想,道:“长得很可爱,喜欢吮吸我的指头。”

“……”鬼使神差地,戚隐问,“在野地里吸么?”

男人点头。

戚隐不说话了。男人也没开口,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眼对眼瞧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是个可怕的男人。戚隐想。

“这里姓戚的人家不多,西门有两家,东门有三家,你去问问,说不定能找到。”戚隐挠挠头,说,“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我还是多嘴说一句……你刚刚说的话别跟别人说了,对犬奴姑娘的名声不好。”

男人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明白哪里不好。

戚隐让他等一会儿,踅身进门,出来的时候拿了把旧伞,一面递给他一面笑道:“祝你抱得新娘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