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就回”。
流白最后下了结论,“呆师弟没被绑架,这是他自个儿留的。”
一张没头没脑的字条儿放在他枕头边上,戚隐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香司更鼓敲了三更他哥还没个人影儿,他才知道这纸条是什么意思。
“这个混蛋……”戚隐抓着脑袋,忽然有一种糟糠结发妻被负心汉遗弃的感觉。他气得脑袋冒烟,道:“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说说去哪儿了!”
“别冤枉人家,人家明明吭了四个字儿。”云知拍拍戚隐的后背。
“他不如说他死外面了!”戚隐气道。
这厮究竟能去哪儿?无方他头一回来,谁都不认识,总不能去暗杀无方掌门吧?这也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最气人的是,他竟然不带上自己!戚隐气得胸口疼,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心想着等那王八蛋回来怎么惩治他,好让他知道知道家里的规矩。是让他跪搓衣板?还是打一顿屁股?想了半天觉得都不妥,像是泼婆娘整治自家爷们儿似的。
大伙儿正要商量着去告诉两位师叔,门忽然被敲响,桑若开了门,正是昭冉站在外头。他朝大家拱了拱手,问道:“请问云岚师叔可曾回来?”
大家面面相觑,云知清了下嗓子道:“师弟为了早日完成罚扫,日日都扫到深夜,这会儿约莫还在扫雪吧。”
“这便是了。”昭冉忧心道,“还请诸位师叔随我来,云岚师叔怕是遭遇不测了。”
大伙儿都愣了,一同到悬空阶,那里早已围满了人。戚灵枢正蹲在那儿查看脚印,阶上放了把扫帚,正是扶岚常使唤的。戚隐急急挤进去,问道:“我哥怎么了?”
戚灵枢沉吟了一阵,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凝重,道:“云岚师弟的脚印到这里中断,也没有回返的脚印。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可能不慎失足掉下去了。看脚印上的落雪厚度,他掉下去起码有小半个时辰。”
戚隐怔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扶岚那厮下盘比公鸡脑袋都稳,怎么可能失足?十有八九是他自个儿跳了下去。戚隐扒着雪阶伸脑袋瞧,底下蒙蒙一片,满目漆黑。下面应当是禁林,明儿才是出发去找戚慎微的日子,扶岚吃饱了没事儿干,往禁林跳做什么?
戚灵枢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拉回来,道,“事不宜迟,救人要紧,你们派个人去通知掌门师叔和凤还二位师叔,再派一人同我下去救人。”
昭明在后面呐呐道:“还需要救么?咱们这悬空阶每年都有几个人摔下去,每回下去找,要么找到摔得稀巴烂的骨头渣,要么已经被妖怪拖走吃了,连渣都找不到。”
他这话儿一出,大家都静默。桑芽不知就里,还以为扶岚真的没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戚灵枢在前面回过身,凝目看昭明,目光冷如冬日霜雪。
“同为仙山弟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向来这样,说话硬得像棒槌,也不管人家面子上下不下得来。昭明打了个寒噤,低着头不敢再多言。戚灵枢拿出禁林令符,打开移遁法阵。他是无方首徒,又是内定的下八座剑法长老,也掌了一份禁地令符。灿烂的金光在地上展开,围成绚烂繁复的巨大图案。围观的众人纷纷退开,昭明自告奋勇,踏进法阵。
这可是个入禁林的好机会,远比尾随猪妖安全多了。云知一把抓起戚隐,将他拽入法阵,“小师叔,捎上我和云隐!”
金光倏忽一闪,里面的人儿混成数道虚影。再一眨眼时,阶上已是空白一片,人都不见了。
昭冉得了戚灵枢的令,趋步去无方殿禀告元籍。走到半路,忽然遇见清和抱着琴缓步而来,昭冉低头行礼。清和微笑颔首,问他去做什么。昭冉细声答了话儿,清和长长唔了一声,笑道:“正好我要去与元籍掌门下棋,便由我替你代呈此事吧。”
昭冉略一迟疑,最后还是拱手行礼,“有劳师叔。”
一瞬间天旋地转,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眨眼的时间仿佛有一年那么长,好不容易脚落了实地,戚隐一下没站住,趴在地上干呕。云知蹲下来轻拍他的后心,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却发现队伍里头不对劲儿,竟多了一个姑娘。
方辛萧伶伶仃仃立在那儿,嗫喏着捏衣角,道:“我也想帮忙找岚哥哥。”
戚灵枢严肃得像一块冰,眼也不眨,重新打开令符,冷冷道:“回去。”
方辛萧站在那儿都快哭了,四下张望,盼谁来帮她说说情,最后目光落到戚隐身上。戚隐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没吭声。
戚灵枢感到厌烦,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一定要他把话重复再重复才能听懂。他按了按额角,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回去。”
方辛萧红着眼睛,偏是没动弹。她擦了擦眼角,哽咽着道;“小师叔,你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敢靠近你么!”
戚灵枢一愣。
“你总是这样,别人好心好意待你,你偏不给人家好脸色。上次论道,我两个师姐看你日日清晨练剑,熬了一早上的排骨汤想帮你补身子。你倒好,一转眼就让她们被打了二十下手心。”方辛萧眼角通红,道,“不要就罢了,你拒绝便是,何必这样糟蹋人家心意?岚哥哥从不会这样,我熬汤给他,他会说谢谢,还把碗洗干净了还回来。”
熬汤?戚隐纳闷,扶岚餐风饮露不吃不喝,怎么会收人家的汤。等等,他忽然想起来,这几日晚上扶岚总会端汤回来给他和猫爷。扶岚素来贤惠,他没细想,只道是扶岚自己熬的,敢情这小子把人家送给他的汤拿来借花献佛。
扶岚不通人情,大约没想这么多。可若这姑娘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熬给情郎的排骨汤,统统都进了别人的肚肠,一定会伤心欲绝心如死灰。戚隐默默捂住脸,云知也猜到了内情,毕竟那汤他也喝过几口,按着戚隐的肩头,憋笑憋得肚子疼。
大家看他一脸痛苦的神情,昭明疑惑道:“你怎么了。”
戚隐木着脸捂住他的嘴,道:“没事,他有病,打一顿就好了。”
戚灵枢站在树影下,白净的面庞绷得像一块硬邦邦的大理石。他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云知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扒开戚隐的手,走出来道:“小师妹此言差矣,谁说大伙儿都不愿意靠近小师叔?我就挺乐意的,”他笑嘻嘻地勾住戚灵枢的脖子,冲他眨了眨眼,“毕竟咱俩是打小一块儿穿开裆裤的情谊不是?”
戚灵枢:“……”
云知勾肩搭背的模样着实流氓,戚灵枢在他臂弯里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少女。昭明气得两眼发黑,道:“你……你快把你的脏手拿开!我小师叔仙风道骨,岂是你这等腌臜玩意儿能碰的!”
“噤声。”戚灵枢道。
昭明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恨恨地瞪了一眼云知。
戚灵枢撂开云知的手,缓了口声气,问方辛萧:“论剑榜排名。”
方辛萧小声道:“刚好一百名,身上带着伤,原本能打得更好些。”
论剑诸弟子起码有三百个,这姑娘和戚隐一样刚入门不久就能打到一百名,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绩了。戚隐老脸一红。
戚灵枢没再说什么,收了令符,转身开道。方辛萧见他默许了,终于展颜一笑。大家都佩上驱妖香囊,手执灯符,用剑斩藤开路,往林子深处走。
一路衔枚疾行,月光无声地在黑暗的林间流淌,野草茂盛,长的足有人那么高,锋利的茎叶刮得脸皮生疼。地上有残雪,乌油油的土壤十分泥泞。戚灵枢不许大家说话,禁林沉寂得像一滩死水,连鸟叫都听不见,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他们。
无方禁林和凤还的差太大了,戚隐记得凤还禁地,夜晚流风和缓,远处鲛人的悠歌轻飘飘地传过来,温温软软,像女人细腻的手掌拂过脸颊。眼下却是黑漆漆一片,树木和灌木丛笼成一片深重的黑影,里面仿佛藏了无数利爪獠牙。
戚隐很想知道他哥到底去了哪里,禁林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又为何走得这样突然?一切一无所知,只有等那个混蛋回来才能得到解答。苦艾草的味道混合林子里的腐败气味缠绕鼻尖,他们路过一个大妖苍白的尸骸,绕过一片盐水沼泽,终于到了扶岚降落的地方。
那里陷落了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坑,大坑周围灌木丛伏倒一片,还有合抱粗的树木断在一旁。这准是扶岚的降落点没错了,高处下降的冲力和灵力冲击破坏了周围的草木,和他在梦境里撞出的大坑一个风格。
昭明目瞪口呆,道:“云岚的身子骨真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