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舅舅是因为她爸才变成那样的。
年轻的时候两家人关系特别好,直到小学五年级她还认为她跟朱英杰是亲姐弟,虽然姓跟爹妈都不同,潜意识就是顽固地将他们定义为一家人。
她跟朱英杰一起长大,她爸爸叶琛名校毕业,毕业就进了家五百强做财务,五年做到中层,舅舅朱涟喜留学回来自己开公司,公司越做越好,他邀请叶琛加入,叶琛也很干脆地辞了那份年薪颇丰的工作,两家算是合成了一家。
叶蔓蔓从小是没受过苦的,生活水平还在大多数人之上,上的私立小学的学费都够别人上到大学。朱英杰小时候看动漫里的人吃饭香,裴红当下就订机票带两个孩子飞日本去吃,住一天回来时顺便购物,甚至不耽误周一上学。
她喜欢跟裴红在一起更甚于朱涟欣,并不只因为朱涟欣热衷带她参加各种芭蕾比赛,更是因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朱涟欣所表现出的焦虑会让她觉得紧张。长大后她才明白,那是因为朱涟欣知道她爸爸叶琛在那时就已经沉迷于赌博。
一开始是在手机里当游戏玩,后来被人带去云南赌,之后又嫌不过瘾越了边境线去到缅甸。无论他出门多久,去了哪里赌,朱涟欣都采取了息事宁人的做法,即使叶琛数次被赌场扣留连夜打电话让她筹钱,还有几次被叶蔓蔓听到,朱涟欣都没有把叶琛的这一嗜好告诉过任何人。可能她非常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被朱涟喜知道,他将收回叶琛在公司的权利。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叶琛会胆大到真的挪用公司的专项款。那次的合作项目非常大,是朱涟喜用这几年的口碑积累好不容易拿下的,到了交货期却被验出他们生产的零件采用了不合格的低廉材质,整批货对方都不签收,并要求他们赔偿所有损失。那时朱涟喜才发现公司账目上的亏空有多么巨大,很久以前开始叶琛就用他精湛的做账手段去掩盖,等到发现时公司已经成了个空壳子,甚至还有很多不明所以的外债。
最后公司不得已申请破产保护,车子房子全部变卖,身为公司法人的朱涟喜在一次出门买菜时被失业又拿不到补偿金的工人套了麻袋,本来只是打一顿撒气,却不想寸劲打在了头上,当时就爆了血管。
“你知道吗,其实很多人从出生起脑袋里就有一根动脉是畸形的,只要不破就一辈子都不会发病,除非像我舅舅那样倒霉。”叶蔓蔓说。
朱涟喜脑出血很久才被路人报警送去了医院,人是救回来了,但之后就变成了那样。他的仇恨可能就在麻袋被套在头上,视线一黑时完全迸发了出来,在不省人事前一刻,充斥着对叶琛的憎恨。
所以醒来后,他也只记得这股憎恨,即使连原因都忘了。
那之后两家一落千丈,朱涟喜的病花了很多钱,而且需要人看着,独立生活都成问题,受了刺激又怕他发病伤了人,裴红就也只能辞职形影不离地照顾着。
她跟朱英杰都上了普通的公立初中,要债的在家堵不到,有时还会找去学校,也去朱涟欣工作的医院找过事,她几乎是被半强迫地辞掉了工作,后来经人介绍得到了给陆开奶奶做特护的机会。
那时叶蔓蔓就跟朱涟欣说,妳去吧,那可是市长的妈妈,谁敢去她那闹事,而我还是学生,那些人看家里只剩下我了又能闹出什么花来?
做特护不用回家,工资很高,陆开的奶奶喜欢她妈妈。
所以说她讨厌陆家人吗?
当然不了,怎么可能讨厌。
一开始是不能讨厌,又喜欢不起来,后来认识了陆开,就又不一样了。
“那妳爸爸呢?出了这么多事,他欠的钱妳妈妈在还,那他人呢?”陆开顺手拿过她的小马扎,叶蔓蔓手里空了,就插进口袋暖手。
“在我舅舅查项目款的时候他就跑了,好像是跑去了南方,后来再接到电话就说他死了,在当地和小混混赌博出老千,被人追着跑的时候跑进了拆迁的危楼,楼面坍塌摔死了。当地警方联系了我妈,她又打电话给我奶奶去处理,打那之后跟爷爷奶奶就也不联系了。”她说着,突然停住。
亮亮的眼带着些疑惑地凝视着陆开,陆开一手拎着个马扎被她这么看着,满身的不自在。
这个瞬间叶蔓蔓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为什么她要对他说这些?说这种像是示弱了,欲博人同情的话。
其实她很早就明白了,在现实面前梦想不堪一击,舞蹈带不来转机,跳高跳不出困境,曾经她以为自己多无敌,后来就深感自己有多无力。她因此变得很现实,谈成绩,谈未来,唯独不谈自己这样是不是很可怜。
她相信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他们两家人,都在变得更好。
可陆开到底又有什么不同,让她产生了倾诉欲,并不怕被他小看。
“妳再这样看我,我就忍不住要瞎想了。”陆开故作轻松,她耳边连接颈动脉的荧光油彩像数道细小的伤口,刺痛人的双目,又那么耀眼。
叶蔓蔓眨眼,“瞎想什么?”
“就,是不是我知道的太多了,妳起了灭口的心……之类。”
“你不是练拳吗?我又打不过你。”
“妳要灭口,我还能还手不成?”陆开顺口说,又觉得自己这话哪里别扭,忙转移道,“他总那样对妳吗?”
“谁?”叶蔓蔓没及琢磨,见他盯着自己脖子,恍然,“我舅舅吗?可能因为我长得像我爸吧,舅舅发病的时候总是认错。”
“头发也是?”
“嗯。”
那天她在朱英杰家厨房,朱涟喜突然就冲了进来把她头往刚打着的火上按,她头发就那么烧了起来。
幸亏她头发够长,也幸亏那天大家都在家,差一点就烧到头皮。
那股焦味,这辈子也忘不掉。
她没细说,陆开却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烈。
他啧了声,压下心里那丝拉扯的疼,低声讥讽了句,“听上去,妳爸怕也只有外貌这一个优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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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爷:我不开心,又有点开心。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