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蔓蔓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还不到她腰高,总喜欢在她坐着时过来拉她的手,宝石一样好看的眼睛亮晶晶,问妈妈我上幼儿园的时候妳都在干什么,为什么有的爷爷有胡子有的爷爷就没有,老师说兔子的嘴是三瓣的那怎么吃东西。
现在的叶蔓蔓比她要高出半头,可她蹲在自己膝前拉着自己手的样子依然和小时候没什么区别,一双宝石样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她问,“妈妈,妳在害怕什么?”
朱涟欣狼狈地躲开了她那双漂亮的眼,连膝盖都忍不住抖了起来。
叶蔓蔓说,“妳现在只有我了。”
那是一句魔咒,朱涟欣甚至都听不出这话语中的意思是同生还是共死,那只是一句勒断她最后一丝勇气的利器。
她更荒唐觉得,那是一句威胁。
她下意识地猛吸了口气,喉咙被钳住只是错觉,“妳不要、不要生妈妈的气。”
陆开的奶奶病发时,朱涟欣就在边上,她还是第一个进行急救的人,护着陆奶奶一路去的医院。在救护车上时陆奶奶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在她发病的初期还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她用一种人濒临尽头时绝望的语气质问朱涟欣,“那些人里是不是有妳?”
这话没人听得懂,朱涟欣的血那瞬间就凉了。
那些人里有她。
有人盯上了陆匡明,不是最近的事,从陆匡明坐上这个位置就已经这样,但他们那些人那些事,没有谁是绝对干净的,弄不死对方结果自己就可能被反噬,大家都深诘这个道理,维持着一场外在的体面。
直到今年年初这种体面出现了裂痕,陆匡明有个重大的失误被对方拿捏住了尾巴,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陆匡明的陷阱不声不响地展开。
陆奶奶不管事很多年,可老的关系还在,直到有人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一切已经不能阻止,那边的证据已经足够动手,就是当下的事,陆匡明这次不死也要被扒层皮。
挂了那通电话后,陆奶奶就倒在了地上。
她用一双瞳孔涣散的眼质问她,“那些人里是不是有你?”
陆匡明的对头那个姓赵的局长手底下的人,这半年来先后找过陆匡明身边远近不少人,慢慢地拼凑出他们想要的信息,掌握更多的把柄。陆匡明为人谨慎,不轻不重的小事他们能翘动的人未必知道,知道的人又一定不会被他们找上。
朱涟欣就属于那种看着远,但知道得又比其他人多的,她是陆奶奶身边的人,还是一个无知的护工。
朱涟欣被噩梦缠身,陆奶奶那双眼,那憎恶和悔恨的一句诘问,她穷尽一生也再摆脱不掉。
她害到极致,目中充血又干得可怕,没有一丝水色。她抓着叶蔓蔓的手,那双满是恐惧的血红的眼死死锁着叶蔓蔓不放,试图让她看进自己的灵魂为自己做证,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我并没有说什么啊,他们只问了我陆匡明某几天回没回家,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之类,更别提其中很多我也不清楚,只捡知道的说。都是些日常的事情,我怎么能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怕陆匡明有防范,这一切都没走明面程序,其实如果按程序走,她倒未必会说。
那些事里她知道的,也只是平常跟陆奶奶聊天时听她无意提起的,有时候是吐槽陆匡明有个那么大的儿子自己还天天不着家,跟什么不入流的角色吃一宿饭,犯不着。有时候是叮咛她以后要好好照顾陆匡明,不管有多少助理秘书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他那身行头竟然三天都没换,哪里像个当领导的人。
只是这样那样的琐碎的事情,陆奶奶当家事说,她就当家事听,也当家事告诉别人。
叶蔓蔓被自己的愚笨惊着了,她怎么听不懂朱涟欣在说什么?
怎么她说得话自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个字都不信?
不对啊,她对朱涟欣不该是这样防备的。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出了问题,身体也出了问题,头脑也出了问题。
“等价交换,”她听到自己竟然说出那么可怕的话,对她的妈妈,那么冰冷,“妳拿了多少钱,说出去的话就值多少钱。妳说妳不知道,没想到,可能吗?”
朱涟欣愣了下,就跟谁在她心头狠狠踩了一脚,她暴怒地弹起,将叶蔓蔓撞倒。
她的干涩的眼要烧起两把火来,撕心裂肺,“我能怎么办?我也矛盾过!妳又怎么知道我这半年是在什么心情下过的?可妳舅舅人在医院,妳知道光他那条腿以后要花多少钱吗?告诉妳吧,光是这些根本不够,远远不够!这房子卖了咱们两家人都得要饭,妳和英杰还要上大学啊!”
叶蔓蔓手撑着冰凉的地板,外面艳阳高照,就是朱涟欣身后的那扇窗,窗外刺眼到恶毒的光打在她背上,将她身周勾勒出人形的阴影。
再强的光也打不透她。
叶蔓蔓怔愣于朱涟欣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身上的黑暗,朱涟欣慌忙地要来扶她,她弯下腰,那光就透了过来,正打在她眼上。
“妳不是说,钱是他给的吗?”
朱涟欣的动作不上不下,最终收回了那只伸出的手。
她背光的脸上带出种循循善诱的温柔,“妳爸爸一个人在外地已经很不容易了,妳得体谅他。”
叶蔓蔓自己爬起来,朱涟欣没明白她的态度,还想再说些什么。
叶蔓蔓直接开门走了。
朱涟欣后知后觉地追出去,到了楼下已经看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