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秋季深夜,更深露重,寒气袭人。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零号公馆庭院中央,腕部搭着外套,冷风将他的衬衣吹得鼓动,喉结滚动间,那嗓音也是冷的,“这事你一早就知道?”
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那头沉默了会儿,回答,“先生,我……”
有什么瞒得过顾寒生呢?
“她拿什么赎的人?”
季沉一怔,不是很懂顾寒生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您给的那……十九万。”
顾寒生扯了扯衬衣领口,阔步朝屋子里走,“愚不可及。”
……
玉楼春前几年的妈妈桑还是梅姨妈,梅姨妈脸蛋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她在玉楼春混得风生水起,是里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她上头的人,是玉楼春大老板。
千卉依稀记得当年,她差点死在玉楼春门口,是梅姨妈向她伸了那只手。
梅姨妈花大量的时间培养她,教她,同一批的姑娘里,就千卉学得最快,也最快出来赚钱。
只是没几个月,梅姨妈就被拉下台了。
罪魁祸首是江九诚。
那天江九诚喝醉了酒,来玉楼春闹事,伤了人,那人将所有气发在梅姨妈身上,拳打脚踢甚至当着一众人的面儿差点辱了她。
这都不算什么,那男人见她油盐不进,知道她养了一个侄女,偶尔有次在玉楼春见过凉纾,长相标致,气质也出众,难免将心思打到凉纾身上。
因为江九诚惹事从来都逆来顺受的女人,在那天差点将人给打死了。
老板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对梅姨妈也狠,让她卷铺盖走人了,并且堵死了她所有的路,风月场子里再没有她的混头,只能偶尔接接私客。
这事千卉知道,凉纾不知道。
千卉至今想起两个多月前的事还心有余悸,顾寒生从她手中接过凉纾时,那眼神跟表情她永远都忘不了。
眸子里只有凉纾,瞳仁深处搅和着毁天灭地的狠戾。
这男人她不陌生,金主也时常提起,可印象里的人跟现实里终究是有区别的。
她惊艳于他的外形,惊惧于他的性情,千卉知道,这男人她惹不起,攀不起。
但他能够救凉纾于水火,千卉是高兴的。
只是事后伶姐的那一巴掌将她扇醒了,她喜欢的、护着的阿纾,不再是以前的阿纾了。
为了钱,为了男人,也能将其他人拉下水。
千卉将梅姨妈约出来,很直接地跟她说,“姨妈,你知道阿纾最近在找男人吗?”
梅姨妈搅着咖啡的手指骤然收紧,“不可能。”
“阿纾是你一手带大的,你疼她,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你真的了解她吗?”
“只要她过得好,不上当受骗就行,她不用了解我,我也不用了解她。”
千卉垂眸,想了想说,“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但她哪能遇到什么好男人,我手里优质的男士不少,我可以给她介绍。”
梅姨妈今日还是穿的绸缎旗袍,外头罩着人造貂毛,颓靡华贵。
她从内里琵琶扣统领手绢子扯出来,放在唇边按了按,抬眸直勾勾地看着千卉,“干你这一行的,能认识什么优质男人?”
千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了,红唇慢慢抿出一抹笑,“这一行,最是能认识一些疼人的金主,姨妈您难道还不清楚?”
梅姨妈冷笑一声,“有钱男人是多,左右不过是一些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肚饱眼馋的东西。”
说着,她站起来,提了包,“千卉,我绝不准阿纾走这条路,当年终归是我救了你,我也不求你善意看我,但阿纾是底线。”
视线里,梅姨妈推开玻璃门出去,叫了车离开。
千卉缓缓闭上眼,你可知道你在意的人早就朝着你最厌弃的那条路上走了?
……
凉纾接到梅姨妈电话时,她正在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分糖果。
耳边欢声笑语打成一片,梅姨妈嫌吵,喊她找个安静的地方。
凉纾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光秃秃的树枝,“姨妈,怎么了?”
“这些日子,你背着我干什么?”
她蹲下身,随手捡了树枝戳着地面,“那干的可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
“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姨妈给你找,你别在外面乱找男人。”
“我不想谈恋爱。”
她不想谈恋爱,她想直接结婚。
梅姨妈很快又说,“阿纾,我托关系给你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以后好好上班,行不行?”
凉纾无声叹气,扔了手中的树枝站起来,“姨妈,你知道不可能,我能在您的庇护下走到现在,已经特别满足了。”
“姨妈给你凑钱离开这里,送你出国。”
她笑了下,“不出国,现在这样就很好。”
“哪里好?连正常人的生活都过不了。”
凉纾握着电话,缓慢地呼吸着,“很快就能了。”
梅姨妈挂电话前再度狠声提醒她,“不准在外头找野男人,否则回头我打断你的腿!”
“好。”凉纾应了声,在挂电话之前提醒她,“姨妈,你注意身体。”
凉纾将手机揣回兜里,在院子里捡了不少好看的树叶,拿回教室,孩子们喜欢她,围在她身边。
她拿画笔蘸了颜料,在叶子上作画。
有小女孩问指着树叶问她,“阿纾老师,你以后能天天都来看我们吗?”
凉纾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将树叶放在唇边吹了吹,挽唇笑,“贪心鬼,阿纾老师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到时候给你们带很多喜糖过来吃。”
有小朋友不懂,于是问,“什么是结婚?”
凉纾还未解释,刚刚那个小女孩说,“阿纾老师找到她喜欢也喜欢她的人,两个人要一起生活,这就是结婚。”
“那也能和我结婚吗?我喜欢阿纾老师。”
凉纾将手中涂满颜料的树叶递给他,“只能和一个人结婚呢。”
小孩子心性,接着就问,“那下次你会带着喜欢的人过来看我们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凉纾顿住,没注意将一盘颜料打翻,衣服上弄起一片,还好小朋友们没事,她站起身,“我让其他老师和你们玩儿,我出去一下。”
异口同声的好,凉纾笑笑,扯了纸巾往洗手间走。
恰逢兜里电话震动,还干净着的那只手腾出来接电话,是个陌生号码,“请问哪位?”
“请问是凉小姐吗?”
“是,你是谁?”
“我们是虞城大学医院,您是珍贵的rh阴性血,这边想问下,您方便来医院献血吗?”
凉纾打开水龙头,将手放在水流下面,看着盥洗盆里晕染开来的各种颜色,回答对方,“不方便。”
还算温柔的女医生,讲话都有一股蛊惑人心的意味。
“只要您献血,病人家属可以给予丰厚可观的酬劳,您看……”
她关掉水龙头,转身朝外走,打断对方的话,“不用看了,我不献血。”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给我多少钱都不献血。”
说完,她把电话挂了。
这一通电话打来,终是让凉纾脸上有了点儿笑容。
她拿了自己背包,跟人打过招呼,离开福利院。
回家换了身衣裳,收拾了一行李箱的东西,没用身份证,钻了空子买了汽车票去了邻省。
大学医院血库检验师给凉纾打电话吃了个闭门羹,当下一脸愁容。
但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去找了检验科主任。
“主任,几乎整个虞城的rh阴性血血库都空了,那位主儿要的量……”检验医生一脸为难,却还是说,“真的没办法供给了。”
“名单上熊猫血的人都联系了吗?想尽办法也要补充足够血液,做好储备工作。”
“都联系了,排除不能献血的,还剩下一位……”
主任抬眸看着她,略显沧桑的眼深处含着警告,“请这位过来献血,那边不差钱,她想要多少都可以满足。”
女医生想到刚刚那通电话里,女人冷漠的拒绝声,她摇摇头,“恐怕难,多少钱她都不卖血。”
这时,主任扔了手中的笔,将脸上的银丝边眼镜取下来,眯起眼吹了吹,方才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行。”
女医生走到门口时被叫住,回头就见主任拧着眉问她,“现在的库存还能撑多久?”
她想了想答,“那边要是病情一直稳定,一年半年,不成问题。可一旦紧急情况出现,现在所有的库存一次性就能用光……”
主任摆摆手,“你再联系一下,实在不行就跟那边说实话。”
“知道了。”
……
凉纾还在候车的间隙再度接到女医生的电话,她懒散地看着车站led屏幕上的汽车班次,等着对方说完。
“……生死有命,但是凉小姐,如果能在危急关头救人一命,好事一桩,也是造化,如果还有的选,我们绝对会支持您的选择,献与不献,都没问题,但现在确实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