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节课,她总是坐在最前面,上课时坐姿端正得像小学生。
有次,有一门课凉纾因为逃课次数太多,被老师点名,然后找了梅姨妈来,梅姨妈对凉纾无法,涕泗横流地劝她好好上课,凉纾不愿意她当着学校来往的人群哭,于是应了。
那天上课,她踩着上课铃声进门,教室里坐的满满当当,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是陈羡朝她招手,喊她:阿纾。
凉纾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陈羡坐在第一排,正对着讲台的地方,而她旁边刚刚好有一个空位。
等凉纾坐下,陈羡红着脸小声地凑到她耳边说,“我知道你今天要来上课,所以我给你占了最好的位置,阿纾,以后好好听课吧,这教授的课挺有意思的。”
凉纾不知道这教授的课有没有意思,她只记得,那天,她跟陈羡坐在第一排,陈羡见她没吃饭,把自己的早饭分了一半给她,但自己遵守课堂纪律,不愿意在课堂上吃东西。
可凉纾不怕啊,她在那节课里,在陈羡书本的掩护下,将她给的包子和豆浆全都吃完了。
临近下课时,凉纾指着最后一排的位置,对陈羡说,“这里不是好位置,看到了吗?那里才是。”
后来,直到毕业,凉纾再没有和陈羡一起上过课。
凉纾收到陈羡的短信后,还收到了一张彩信图片,画面上,是大礼堂最后一排的位置。
她那天难得哭了,哭够之后就把短信连同照片一起删了。
陈羡要读研,她有更好的人生,她跟自己不同。
凉纾以后会变成虞城的蝼蚁,所以她没跟任何人告别。
眼下,她在零号公馆待了好几天,只能跟时倾说说话。
时倾下楼的时候,凉纾在楼梯口叫住她,“时秘书,能跟我说会儿话吗?”
时倾回头看着凉纾,半秒后答,“好。”
温暖如春的花房,凉纾给时倾倒了一杯茶,看着她面前氤氲而起的热气,她说,“时秘书,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招人厌?”
时倾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穿着白色的宽松毛衣,黑色长发带着恰到好处的卷曲,自然地垂在胸前,而她背后,是房间里开的明艳的花朵。
可,人比花还好看。
时倾手指捧着热和的杯身,才失笑道:“您是……顾先生的女人,他喜欢您,您怎么可能招人厌呢。”
凉纾低下头,很直白地开口,“这一切,是我算计他得来的。”
时倾眸中闪过微不可察的惊异,却又很快恢复笑容,“您错了,我跟随顾先生这些年,他几乎没有软肋,没人能算计到他头上。”
除非他心甘情愿。
在时倾眼中,凉纾算比较有本事的,这些年喜欢顾寒生,妄想跟顾寒生扯上关系的女人不少,但没一个能这么堂而皇之地住进零号公馆。
在此前,零号公馆除了时倾这个秘书,连其他的女人都很少进来。
但时倾不知道老板和凉纾发展到哪一步了,所以不能让她从自己口中套出话。
她喝了茶,起身告辞了。
……
后来,是顾寒生专门抽了时间陪她去防疫站打疫苗,然后告知苏言的手术时间,凉纾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她东西不多,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第二天傍晚,她回了梅姨妈那儿。
凉纾没想到的是,江九诚这次也在。
她拿钥匙开门进去,江九诚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穿着一件黑色大棉袄,撒着一双夏天穿的凉拖鞋,脚上套着一双黑色棉袜子,表情享受。
他抽的烟跟别人的略不同,他爱吸老式水烟。
白铜制的抽烟工具,锡盂里盛上水,另有管插于盂中,另外一边接了一管如鹤头,使烟气从水中过,这便大大消减了烟本身的毒气。
而江九诚这工具比一般的还要好点儿,烟嘴儿处镶了金,管身还嵌墨银、雕了些西洋图案,比普通的烟筒都要华贵不少。
据说这玩意儿是有来历的,是当年一个阿拉伯人送给他的,说是上头祖宗传下来的东西。
偶有遇到懂这玩意儿的,他逢人就说这是流传了多少年的宝贝。
凉纾一看这东西就恶心的不行,也不知道是被多少人用过的玩意儿,亏江九诚还当个宝。
此刻,他正岔开腿坐在沙发上,拧了些烟丝装进去,点燃吹纸媒儿,只见点点星火冒起,这就抽上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从白色烟雾里抬头,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眉头一皱,赶忙吐出一口烟圈儿,眼里露出些许惊惧的目光,为了显示自己的底气,还刻意提高了嗓音,“你怎么回来了?”
凉纾脚上一勾,房门关上,震天响。
她脸色很冷,一双绝美的眼此刻仿若淬了毒般就那么狠狠地盯着他,也不说话,直挺挺地站在门口。
江九诚往沙发后靠了靠,又说,“别一副跟谁欠你了钱的样子,自己在外头就能风骚地对着所有人笑,见了身边人就跟死了爹妈一样!”
“嘭——”
一张简易折叠椅子直接被凉纾一脚踹翻砸到江九诚面前,带过去的力道吓得他往后躲了躲,人没事,但是烟筒子里的本来燃着的纸媒儿倏然熄了。
“你!”
凉纾这才走过来,“他们长了一张嘴除了说好听的话不会bb别的,还能笑眯眯地掏钱,你能吗?”
“你……你真是贱!”江九诚怒瞪着她。
凉纾一把将包甩在身后的桌上,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水流了半张桌子,塑料质地的杯子掉在地上连个碎裂声都听不到。
她说,“我是贱,但是姨妈准你这么说我么?嗯?”
江九诚见她踢开椅子凑过来,连忙甩了手中的烟嘴儿,连滚带爬地往沙发角落挪了挪,可嘴还是硬,“她不在,我偏要骂,你看看你那浑身的贱骨头!”
江九诚是典型的外强中干,不,他如今那副身体看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凉纾听完这话,不怒反笑,红唇挂着潋滟的笑容,但眼底的冷意却是实实在在的溢在了空气中。
她慢慢弯腰,低头拎起那把折叠椅,一面淡淡地道,“既然姨妈不在,那就更好了,我马上砸了你!”
说着,她提起椅子。
江九诚自然是怕了,这女人疯起来什么样子他太清楚了,狠起来真的能要他的命。
“你敢对我动手,翩翩会先要了你命!”
他起身想走,却被凉纾一把拎着后背的衣服,重新将他扯回沙发里,冷哼一声,“姨妈一天天的为你伤心还不够?你在外面花她的钱找女人,这副身体估计也虚空的差不多了,既然姨妈怎么都非你不可,那我就毁了你那玩意儿,让你再出去找不出成那些骚东西,下半辈子都好好陪着姨妈!”
说完,凉纾就真的拎起椅子朝他而去。
江九诚伸出双手抱着脑袋,双腿夹得紧紧的。
而凉纾的椅子还没落到他身上,身后的门就开了,梅姨妈穿着黑色大衣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惊呼,“阿纾,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简直就是江九诚的救赎。
他连滚带爬地到梅姨妈身边,指着凉纾控诉,“她要害我,她一回来就要害我,你要回来的不及时,我可能就……”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裆。
凉纾扔了手上的椅子,看着他军绿色的裤子,两腿中间已经有一团很明显的湿意,明白人都能想通是怎么回事。
梅姨妈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她走过去,“怎么突然回来了?”
凉纾瞧了眼已经快速回房间的江九诚,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回来看看您。”
“我知道他肯定是说话气着你了,但阿纾,你别打他,他当年也是拿命救过我的,你留他一命,我后半辈子没什么指望,就希望有个伴儿。”
凉纾拍拍手,看着梅姨妈买的一大堆东西,说,“我没想把他怎么样的,我知道你喜欢他,但是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那玩意儿,反正人跟心没一样在你身上,我不如毁了他那几两肉,让他下半生都跟你在一起。”
她这话惹来梅姨妈的极度不快,“阿纾,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你这样做,跟要了他命有什么区别?”
“姨妈,您一生都活的通透明白,怎么就独独栽在这一个男人身上?别说他当年救了你的命了,就是当年他救了你全家现在也早该还清了,您当初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跟接下来要到来的和顾寒生约定好的事,凉纾心情有些崩溃,她继续说,“你们是那种关系,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让您继续做这一行,甚至享受您出卖肉体带来的钱,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说着,凉纾再度看着她刚刚提回来的东西,是一篮子的菜,凉纾冷哼,“你以前从来不做饭的,现在怎么了?”
梅姨妈很注重保养,她爱惜她那双手,更爱惜她那张脸,说洗菜会伤手,做饭油烟重,会伤到皮肤,所以以前她基本上是没有碰过这些东西的。
而现在呢?
梅姨妈拉过凉纾的手,一张风韵犹存的脸上染着点儿凉薄的笑意,笑了笑说,“到如今这个年纪我不怕了,你叔叔难得在家里住了这么长一段时日,他喜欢吃我做的,我就做给他吃。”
至此,凉纾不想再说话。
甚至连拆穿梅姨妈都懒得。
如果不是因为他现在手头没有钱,怎么可能会吃梅姨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