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江平生去找了梅姨妈。
他问坐在自己对面那个看起来就一脸风尘还抽烟的女人,手指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能告诉我,这些年阿纾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凉纾和江平生重逢的前一天她才遇到梅姨妈,梅姨妈只是单纯地看凉纾顺眼,加上那个雨夜,她刚好就遇到凉纾了。
梅姨妈当时是觉得,江九诚不可靠了,她一个女人,生孩子根本就是奢望。
所以她想找个人等百年之后给自己养老送终。
有关凉纾的过往,梅姨妈那时候压根就不知道。
所以她很轻挑地对江平生说,“既然这么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她本人不是更能一五一十地跟你说清楚?”
凉纾现在跟当时完全不同,她很冷漠,不再像以前那样跟着他,她也几乎很少再笑。
江平生甚至见过她抽烟。
是在一家西餐厅里。
正是晚饭时候,江平生问她吃什么,凉纾说随便。
于是他问她,“西餐可以吗?”
当时凉纾回答的是,“可以。”
那天江平生很有印象,他点的是牛排,最贵的那一种,花了他半个月的生活费,当然,他现在也没那么缺钱。
他将自己面前的牛排切成一小块,将凉纾面前那完整的一份牛排换过来。
江平生已经把第二份牛排切好了,凉纾还是未拿起叉子。
他以为……
所以他放下手中的刀叉,颇小心翼翼地问她,“阿纾,我去找服务员要两幅筷子,咱们用筷子夹着吃,好不好?”
坐在对面的人好似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醒过来,她冲他缓缓一笑,摇头,“吃吧。”
她面前这份牛排,凉纾拿起叉子吃了三块。
吃第四块时,她机械地塞进嘴里,下一秒却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了一样,连去洗手间都撑不到,扶着桌子就开始吐。
江平生看清楚了,刚刚被她吃下去的牛排此刻全部被吐了出来。
他扶着凉纾去洗手间,连跟其他食客说抱歉的功夫都没有。
江平生没那么多忌讳,女洗手间没人,他就直接扶着凉纾进去然后锁上了门。
尽管她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可是干呕的动作并没有停,到最后,只剩下了酸水。
到最后,凉纾终于好受一些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闭着眼睛。
但江平生却心态崩了。
看到这样的凉纾,他还敢问以前的凉纾发生过什么吗?
他半跪在地上,抱着她,将脸紧紧埋在她脖子里,“咱们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西餐了,我回家给你做饭,好吗?我做饭给你吃,我现在厨艺很好,你肯定会喜欢的。”
她跟他吃其他的没事,但是一吃西餐就会吐,尤其是牛排。
凉纾察觉到有滚烫的热泪砸到她皮肤上,她睁开眼睛,没什么力气地说,“阿生,是我自己的问题。”
有些东西一旦成为阴影,便会伴随余生。
外头有人敲门,凉纾靠着他起身,“咱们出去吧。”
走廊上空气还可以,也能看到虞城的夜景。
凉纾看着身侧沉默寡言的江平生,忽然转头对他说,“我包里有漱口水,你去帮我拿一下,好吗?”
等江平生拿了她要的东西回来。
看到的就是她依靠着栏杆抽烟的画面,纤细葱白的指尖夹着一抹猩红,青白烟雾升腾而起,江平生只觉得她瘦得下颚十分削尖。
她如今,学会抽烟了。
江平生走到她身边,瞥了眼她手上的香烟,目光幽幽地看着外面,开口,“阿纾,我搬出来照顾你,我们租个房子,好吗?”
闻言,女人嘴角露出轻佻的笑容,侧头望着他,“我才大一,你就要我跟男人同居吗?”
她没说的话是,倪叔叔会答应么?
江平生不知道,但凉纾永远都记得。
当年她被陆家接走之前,这位德高望重的中学老师找到她时,是怎样的卑微可怜。
她那时候十三岁了,是江平生离开了孤儿院仍旧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第三年。
所以那时凉纾她还没变,她笑眯眯地喊他:倪叔叔。
可倪秀礼眼神复杂,他突然跪在了她面前,早就年过四十的男人突然跪在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面前,这是何等的惊悚。
凉纾当时有被吓到,她瞪着眼睛看着倪秀礼。
倪秀礼说,“阿纾,你能答应叔叔一件事吗?”
她呆住了,没摇头也没点头。
“听说马上有人来接你出去了,那是个极其显赫的家族,根基强大,你以后一定能够过得很幸福,所以……”倪秀礼双眼悲悯,嗓音哽咽,“你能答应叔叔以后都不要再见平生,好吗?”
凉纾迷茫着一张脸,双手扣着,“为什么?阿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他很聪明,今年才十五岁高中的课程都要学完了,是个天才,他需要专心学习,不能受任何人打扰,为了让他以后有好的前程,你能答应叔叔吗?”
从此以后都不要见江平生……吗?
凉纾做不到,所以她摇头,“阿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所以叔叔求求你,不要让他知道,你去陆家之后就不要再跟他联系,好吗?”
倪秀礼的诉求,凉纾并没有答应。
但是后来,她在院长办公室听到了院长跟倪秀礼的对话。
倪秀礼说,“院长,我很欣慰我能收养平生,他各方面都十分优秀,但是唯独在凉纾这件事上很固执……”他停顿几秒,“曾经我是相信科学的,但我不能拿平生去赌,我听说,阿纾之所以被送到孤儿院,是因为她出生后不久就克死了父母,对吗?”
惯常和蔼可亲的女院长这次突然沉默了。
倪秀礼又说,“平生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放不下阿纾,我来帮他放下,等时间长了,他身边不断有新事物出现,那些忘不掉的总会忘记。”
“只求院长一定不要告诉他阿纾被谁领养了,陆家是名门望族,显赫之家,能镇的住她的,以后跟我们家平生就相忘于江湖吧。”
院长听了只有叹气。
谁能想到,这女孩子还未被陆家接过去身上就背了一条陆家的人命呢?
就这样对方还能接纳她,这是她的福分,以后能在这样门楣里去去她身上的煞气也好,江平生,就算了吧。
这些话被凉纾一字不落地听了过去。
凉纾顿时明白了,一直以来,江平生对她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实际上,他肯定因为自己的问题跟倪秀礼产生过不少分歧。
不过他要考大学了,凉纾这时候就算不懂这时候大学意味着什么,可每每见到江平生眼底的青灰,想来考大学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
这么辛苦了,还要每周都过来辅导她的功课,真有够累的。
那么她就暂时不去找他了,她会在新的家庭活的好好的,等以后自己能够真正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但她不信自己命里带煞,更不信这么善良无害的自己能克死身边的人。
所以此刻江平生对她说:阿纾,我们租个房子,好吗?
要是让倪秀礼知道了,他应该怎么办?
凉纾知道现在的江平生很优秀,他今年才十九岁就已经保送了虞大的研究生,是虞大校草级别的风云人物。
这样一个人才,想必倪秀礼真的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吧,而她又怎么忍心毁了这么好的江平生?
所以凉纾拒绝了。
整个大一期间,凉纾都在拒绝江平生。
她不好好学习,跟社会上的各种人群混在一起,抽烟打架她都参与过,江平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发生变故是在凉纾大二的上学期。
梅姨妈到学校让凉纾好好学习,她前脚刚走,后脚江九诚就来了。
学校门口,江九诚要去找凉纾。
却率先被江平生拦下,这一年,江平生见过他太多次。
他向凉纾要钱,不知道用的什么借口。
江平生看不惯这男人,所以在凉纾学校门口将江九诚揍了。
没两天,江九诚找了一帮人将江平生给打了。
凉纾赶来时,刚好看到有人挥着棍子狠狠一下砸在江平生后脑勺,身形高大的青年应声倒地。
那个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
她报了警,跑过去抱住江平生的身体,手掌拖住他的脑袋,掌心之中,一片鲜红色的黏腻。
那双眼睛狠狠盯着江九诚,恨不得吃了他,她像疯了一样流泪,“你们怎么可以打他的脑袋?你们怎么能打他的脑袋?”
在凉纾眼中,江平生是如此优秀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遇到她,现在不会这样。
这一年,江平生俨然已经成为了凉纾舍友眼中的怪人。
有室友私底下冷嗤,“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虞大那个高材生,竟然对一个神经病穷追不舍了一年,上次听人说,他甚至还因为她挨了打。”
有人附和,“兴许他也是个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