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纾那天迷路了,她在安静得没人的五楼的走廊上遇到了陆瑾笙的母亲。
那个优雅到了骨子里的女人。
虽然凉纾有听人说起过她的上位史,她是小三,熬死了原配,被富豪陆振林娶进家门,这个时候,陆家的大儿子不过也才两三岁,她就过门了。
随后没多久就生下了陆瑾笙跟陆遥,陆老爷子也由最开始的不满到最后完全接纳。
他们说,这女人是个极有手段的。
可是在十三岁的凉纾眼里,她只觉得这女人很漂亮,很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豪门女子那种优雅自信又从容的气质。
她此刻正在走廊上跟另外一个女人聊天。
没多时,好像发生了一点意外,凉纾就沉默安静地站在一旁。
另外那个女人眼角余光瞥到凉纾,就朝她招手让她过来。
凉纾依言走过去,那女人握着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这不是今天会上最好看的那个女孩子吗?你叫什么名字?”
她认真地答:“阿纾。”
女人冲梁奚音一笑,跟着就说,“这还真是巧了啊,刚刚投票选出来的幸运儿好像就有她呢,我看组委会的决定,到时候指不定是你们陆家收养她呢。”
说着,女人放低身子看着凉纾,说,“阿纾啊,这位陆太太的戒指掉到楼下去了,你眼睛尖能不能到楼下去帮她找找,说不定你们还有缘分做一家人呢。”
凉纾点点头朝楼梯走去,在楼梯口她回头看了梁奚音一眼,梁奚音一脸着急,直往外头看。
凉纾快步朝楼下跑,心里想,大概这枚戒指对她来讲,很重要吧。
变故发生得很快。
不过三四分钟。
梁奚音从五楼跳下,正正好砸在凉纾面前的地板上——
而她当时手里捏着那枚宝石戒指,怔怔地看着鲜红色的血从她发心深处朝外面蔓延。
不止红色的血,还有一些脑髓血浆。
她脸上也溅了一些,那双无辜灵动的眸几乎被染成了红色。
十三岁的凉纾,看到这一幕明明心里害怕极了。
但是她就是心理素质强大,身体像是僵硬了一样站在原地,脚底生了根,刺穿砖石地面,那根往地底下扎去,将她这个人钉在这个地方。
后来,她就有些记不清了。
记忆再次清明是在殡仪馆。
那也是凉纾第一次见到比她大了将近七岁的陆瑾笙。
长相俊美好看的青年攥着她的肩膀死命地摇,质问她:那戒指是她的命,你去碰她的戒指做什么?你说你碰她的戒指做什么?你就那么想把她的命给夺走吗?!
她原本还想把手中攥着的这枚戒指还给他,但是眼下,凉纾只能紧紧攥着,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她很茫然,很懵。
但那个优雅的女人死在她面前,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凉纾想解释,于是她在身体剧烈被摇晃当中忍住呕吐的动作,唇张了张。
她想说对他说:你母亲的戒指掉了,我只是想好心地帮她捡一下戒指,我不是害死她的凶手。
但她不知道是没有把话说出来,还是陆瑾笙没有听到。
后来她进了陆家,没多久陆家那些女人都在传:是她害死了陆瑾笙的母亲。
她们说:“有人将她的身世都调查清楚了,她是个克星,在孤儿院里被人领养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被送出去,现在陆家成了这个接盘的冤大头了。”
“真是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自己儿媳妇都被她给害死了,他还非要把这个扫把星给带回来。”
“估计老爷子也是没有办法吧,捐赠会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现在是个一切以科学根据为基本的社会,没人会信是她害死了奚音的。”
奚音就是陆瑾笙母亲的名。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奚音,奚音。
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可惜就这么没了。
陆家人觉得是凉纾身上带的牛鬼蛇神把陆瑾笙母亲给害死了,但陆瑾笙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警方定性那晚是个意外事故,陆夫人是失足坠楼的。
那个地方是监控盲区,没有拍到她坠楼时的画面。
其它地方的监控,只有拍到了陆夫人刚好掉下来砸在凉纾面前的地上。
陆瑾笙看了监控的,当时凉纾身上拿着一枚戒指。
而那晚跟他母亲聊天那个女人也说,他母亲的戒指掉了,这小女孩去捡的。
有关梁奚音的秘密,只有陆瑾笙一人知道。
梁奚音和陆振林的婚姻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美好,陆振林出轨了,梁奚音当时和陆瑾笙一起在酒店里亲眼撞见的。
豪门家庭,这是丑闻,不能面世。
所以梁奚音一直忍气吞声,并且让陆瑾笙也三缄其口,不能透露出去。
后来,梁奚音就得抑郁症了。
这一辈子,陆振林给她的全心全意完完整整的东西,就只有梁奚音手上戴的那枚蓝宝石戒指。
她平日里跟正常人无疑,只有陆瑾笙见过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抓狂落泪,将那枚戒指反复扔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然后她又不厌其烦地将它找回来,连陆瑾笙去碰一下都不行。
偏偏的,那天她戒指从手指上掉了。
而后又被凉纾给捡了。
接着悲剧就发生了。
陆瑾笙觉得,那时候梁奚音的抑郁症已经算是得到控制了,如果没有凉纾这一茬,兴许一切都会好呢。
除夕夜那天,整个陆家还沉浸在悲痛当中。
凉纾等着福利院的人来接她回去,偌大陆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所以她就躲在陆家花园的草丛里。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没人来。
夜里开始下雪,她就戴着帽子蹲在灌木丛底下,任由雪花落在她衣服上,化成水,沁进去,冷透她的皮肤。
陆瑾笙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对那时候凉纾来讲,这身装扮酷酷的,而他本人气质的确也很冷。
她恍然想起上午在殡仪馆里,他冲她大吼的样子。
真是,判若两人。
那样子她还是害怕的。
所以凉纾仅仅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簌簌的雪花落到他的肩膀上,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颀长。
凉纾低下头,看着被一层薄雪覆盖着的鹅卵石小径。
面前忽然罩下来一阵黑影,凉纾心里一惊,抬头。
陆瑾笙如夜空一样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视线,那个瞬间,凉纾觉得身上的冷都不算什么了。
她清晰地听到了陆瑾笙的话,那张薄薄的唇微张着,他说:“十年后的今天,我会让你下地狱的。”
十年已经过了。
现在是第十一年。
陆瑾笙从来不开玩笑,他是一个狠毒的人,所以凉纾知道这天尽管来迟了,可它从不会缺席。
凉纾想,等那天真正来临时,这盘棋她要是盘不活,大不了就是死。
死没什么好怕的。
如他们所说,她害惨害死了那么多人,以后去阿鼻地狱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鼻地狱里再苦,身为人她是感受不到了,那是做鬼以后的凉纾该面对的事了。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她应该不可能会见到江平生了。
江平生只可能去天堂,她的归宿是地狱。
只是届时,顾先生又应该怎么办呢?
她现在可还是顾太太呢。
……
凉纾跟随陆瑾笙下楼。
也不能说是跟随,她是被陆瑾笙扯着下楼的。
他大掌攥着她的手腕,只顾着自己长手长腿两步当作一步往下跨,全然不顾她是什么感受。
当然,陆瑾笙也没有必要顾着她。
只是莫名的,陆瑾笙掌心中的热度通过这种接触传递到她的皮肤上来,还变态地带着一阵暖意。
他的车子就停在楼下。
凉纾咬牙一路跟着他,注意力也一直在脚下,没有看到前方从他车里下来的人。
“陆总。”
清冷略微带着性冷淡风的一道女声。
却让凉纾莫名从心底生出来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不再去扳陆瑾笙的手,而是抬头朝站在车门边的女人看去。
这么冷的天,她还穿着职业套装,通勤风的女士休闲小西装加上同色系的包臀裙,腿上是冬天的光腿神器肉色丝袜,踩着中跟黑色漆皮皮鞋。
此刻,她正微微弓着腰,开了后座的车门。
凉纾见到那张脸,却蓦地怔住了。
她低低地喊了声,“陈羡。”
闻言,被叫做陈羡的女人倏然侧首,和凉纾的视线对上,那张化妆化的精致的脸有着些微的变化。
但也仅此而已。
陆瑾笙将一把给扔进车里,摔上后车门,然后自己也从另外一侧上车。
陈羡坐在副驾驶,微微回头对陆瑾笙道:“接下来您是回公司还是……”
“回陆家。”
凉纾看着陈羡,心情破天荒的复杂。
令她震惊的不是陈羡现在成了陆瑾笙的秘书或是助理,而是陈羡也变了。
陆家凉纾现在去不得。
所以中途她打开车门跳车了。
得亏是冬天雪天路滑,司机的车速不快,否则凉纾这种危险的举动肯定得出事。
见到凉纾跳车,陈羡眼神破天荒地复杂,从头顶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陆瑾笙的脸色,启唇,“陆总,要不要……”停车。
陆瑾笙长臂一伸拉上车门,看都未看凉纾一眼,半阖眸,冷淡道,“随她去。”
她再能,又能逃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