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2 / 2)

这个时节,早上七点钟,外头天色都还没亮。

他臂弯里搭着外套,一边朝门口走一边说,“嗯。”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好歹吃了早餐再走,能耽搁多少时间?”

说完温明庭就要叫梁清开始摆早饭,但顾寒生只是脚步微停,看了一眼楼上,随后说,“急。”

他顺势就将外套给披上,方才又道:“今天平安夜,晚上不确定什么时候能赶回来,阿纾昨天受了惊吓,麻烦妈白天多跟她说说话,您要煎药给她补身子也请备一些甜的干果零食,解苦。”

温明庭倒是愣住了,她看着顾寒生的背影,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顾寒生确实忙,年关将近,事情多。

早上九点公司开会,中午和某传媒公司老总吃饭。

席间谈起明星阮芸芸,对方说,“今年芸芸为顾氏代言的产品,我看市场还不错,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有这样合作的机会?”

明面上是为了探听还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实际上是想打听顾寒生跟阮芸芸之间有没有可能。

景家老爷子葬礼上,顾寒生携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出席,有人扒了扒,这位非圈内女子。

一时之间,阮芸芸成为笑话。

娱乐圈的风向就这样,多的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阮芸芸和顾寒生传了几次绯闻,双方态度模棱两可,阮芸芸方是纯粹为了抱大腿三缄其口,而顾寒生这边……这边是看懒得理会了,加上顾太太这个正主都不关心,他又何必?

这才导致给了外界一些错觉。

而上次另外的女人出现算是变相地打破了顾寒生跟阮芸芸的关系。

现如今,这老总又旧事重提,怕明年失了这个靠山。

顾寒生对此没有表态,他拾起餐巾擦擦嘴角,薄唇抿出一抹淡淡的弧度,说,“只要能带来利益,一切都好说。”

对方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顾寒生随即就又接了一句话:“当然,商场如战场,变数多,不到那一刻,谁也看不到结果。”

下午,顾寒生和季沉一同去参加一个酒会。

顾寒生只露了一面,算是给面子了。

出来中途,门童拉开酒店大门,恭敬地弯下腰。

外头冷风呼呼,雨夹雪,今日气温又低了一些。

季沉将偌大的黑色雨伞高举至顾寒生头顶,两人在一众随行人员的护送下往停车场走。

季沉说,“有一位叫江平生的,论年纪和太太最接近,是个十分优秀的人物,年仅二十二岁就是虞大的博士研究生,在校期间,发表了不少影响深远的论文期刊,也调查了当年他周围的同学老师,都说不认识太太,这样看来,这最后一位也可以排除了。”

二十二岁,虞大的博士研究生。

仅仅这几个字眼就让顾寒生停住了脚步,他站定,身后一众人也随着他的节奏停了下来。

男人微微拧了眉,一言不发,却有似有若无的叹息从口中发出。

季沉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随即道,“或许,之前排除的名字里有生字的人我们可以再排查一下。”

顾寒生侧头看了一眼季沉,摇摇头,脚下迈步,继续朝前走。

虞城顾寒生几个字,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财力。

这位集团高位决策者他心思深沉难测,嘴角时常带笑,跟他打交道,大多数人都知道他笑容底下隐藏的肯定不是笑,但具体是什么,他们猜不透。

比起旁人,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助理和秘书多数时候都能猜中他的心思。

猜中,但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猜测他的心思。

但今天,季沉却一点都没领悟到这位老板那声叹息里隐含的意思。

如今这个时代,日益发展的社会,带来了很多新的东西,但也固化了很多东西,从某些方面来讲,人的多样化发展被限制,个性能力不如从前那辈。

那时候,多数人都是用脑子想问题,而如今,多数人都依靠某种东西促使脑子想问题。

偏偏如今的社会,更加求贤若渴。

江平生这三个字,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

但季沉那简短的一段话,便赋予了这个名字更重要的意义,一个人的身平很好用文字跟数据概括出来,但他为此付出的努力却很难用文字诉说。

顾寒生惜才。

他让季沉去查的都是曾出现在城郊公墓墓碑上的名字,这代表着什么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听到二十二岁,虞大的博士研究生,本是年年轻有为,却奈何天妒英才。

怎么能不令人惋惜呢?

顾氏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也离不开公司里某一群高智商好头脑的“精英”。

对于这类人,顾寒生和他们相处时,再不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而是“朋友”。

车上,季沉及时从前座递过来一张干净温热的毛巾,顾寒生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一边说,“有些时候嘴上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再查。”

“太太当年的大学,也需要查吗?”

后座,男人递过来一道眼光,“你觉得呢?”

……

江九诚被季沉的人带走时,当时梅姨妈和他一路。

平安夜这天的下午。

江九诚难得良心发现,拉着梅姨妈在商场给她买了一条围巾,花了小几百。

两人在准备找餐馆吃饭时,有人出现将他带走了。

当时他们只将江九诚扔在车里,梅姨妈任她自生自灭。

梅姨妈是个不怕的。

她挡在这车子面前,掐着嗓子骂:“青天白日的,还没见过你们这种胡作非为的人,今天最好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否则我跟你们耗到底。”

季沉就坐在后面一辆车上,他透过车窗看着前方那风韵犹存的女人,嘴角轻扯,“将她一起带走。”

几人去往皇城会所。

梅姨妈被单独关在一个包间里,她在这保镖转身离开时冲上去咬了他的手背,嚷着要出去。

季沉进来,黑漆漆的包间里梅姨妈完全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男人很高,声线偏冷,他说,“你好好待着,审完你男人你们自然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审?

梅姨妈挣脱保镖的手,嫌弃地拿着手帕在面前挥了挥,冷哼了一声,“他犯了什么错,轮得到你们来审他?”

“他犯的事,要我一一给你数出来?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没等梅姨妈开口,季沉转身出门,“好好待着。”

顾寒生见江九诚,不能让梅姨妈知道。

梅姨妈这性子,若是无意间跟凉纾提起,那得完。

江九诚这人心里有鬼,明里暗地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从前有人整他,将他抓走打一顿趁的都是天黑,或者人稀少的地儿。

但他们不同。

大白天,在闹市,对方一点都不忌讳,直接将他带走,所以江九诚怕了。

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坐在前方的人,对方问一句什么他就答一句。

“认识一个叫江平生的人吗?”

江九诚头摇得很快,没有任何犹豫,他伏底身子额头几乎就要触到地了,“不认识,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

江九诚看着架势,多半是凉纾惹出什么事了。

他咬着牙,接了一句,“我是真的不认识,我没有必要骗你们。”

“接下来,玩个游戏?”男子嗓音徐徐,没有什么起伏。

江九诚闻言,将头抬起来,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倒流了。

那夜的记忆窜进脑海中,白色的雪地里,在他头顶漫天纷飞的红色钞票,还有那张绣着一个“沉”字的方巾。

他打着哆嗦,牙齿打颤,“什……什么游……戏?”

有些人的恶不浮于表面,但它能悄无声息被钉在你的脑子里,让你某个瞬间一想起或者一见到就能从骨子里害怕。

就好比季沉之于江九诚。

季沉笑了下,“你说一句话假话,掉一截手指。”

江九诚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有人拿着剪刀站到江九诚的身旁,他侧头看了眼,吓得整个人都软了。

季沉把玩着手中的打火器,“认识江平生么?”

同样的问题,但这次没刚刚那么好糊弄了。

可江九诚伏在地上,答案还是跟刚才一样,“我不认识,我没骗你,我要是认识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季沉从沙发里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抬起矜贵的皮鞋踩在他的手背上,就像那晚上一样,江九诚忍着痛,仍旧重复着那个答案。

江九诚被人带出去了,季沉开了几盏照明灯,他朝包间另一侧走去,沙发尽头,坐着顾寒生。

很显然,刚刚发生的一幕全都在顾寒生的眼皮底下。

顾寒生起身,朝外头,一边落下几句话,“他有问题,先放松他的警惕,找机会再问。”

“是。”

走出包间,顾寒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伸手在垃圾桶上方弹烟灰时,他看着墙上光滑的镜面映照出来的脸,思绪有些短暂的飘飞。

从来都是一副儒商的样子,属于人性的阴暗面从未展现人前,不知道凉纾要是见到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凉纾知道他非善类,从两人在虞山别墅见面开始她应该就知道。

晚上又是一个应酬,顾寒生在车上给温明庭打电话。

平安夜,虽然是源起西方的节日,但世界大同,文化交流碰撞,只要寓意好,就都在过。

国外人的平安夜不吃苹果,英语读音里苹果没有寓意平安的意思。

“寒生,晚上回来吃饭吗?”温明庭在电话里头问他。

这会儿已经快要接近下午五点半,挨近节日,城区路堵,看着前方排着长龙的队伍,司机没法,回头向顾寒生报备:“先生,这会儿这个路段怕是一时半会儿畅通不了。”

半小时内,是绝对赶不到的。

顾寒生朝司机摆摆手,没说话,反而对电话里说,“妈,你让阿纾来听电话。”

那头略微不满,打趣他,“给你媳妇儿打电话还非得打到我这里来,你等一等……”

温明庭拿着手机喊梁清:“阿清,来,把电话给阿纾拿去,就说是寒生的。”

凉纾这会儿在楼上,梁清一路在两人卧室的洗手间里找到她,见她正对着镜子看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梁清安慰她:“太太不要担心,幸好抓痕不深,等它结痂了就勤抹药到时候不会留疤的。”

听到声音,凉纾倏然回头,见到是梁清,她喊了一声清姨。

梁清将手中的电话递给她,“寒生来的电话,接吧,他等好一会儿了。”

“好。”

梁清出去了,凉纾走到卧室落地窗前看着外头的景色,她这才对着电话里喂了一声。

刚刚梁清的话他全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这会儿顾寒生也安慰她,“阿云我昨天半夜里就教训过了,索性现在是冬天,外出就穿高领的衣服或者戴围巾遮一下,在家里就不用避讳了,我也不嫌弃看到。”

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俯身摆弄着矮桌上的书籍,叹气,“我不是在意这个伤口留不留疤。”

“嗯,我在意也是一样的。”

凉纾怔住,原本平静的脸上终归是带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说,“顾先生情商真是高,很能哄女人。”

“我轻易不哄其他的女人,顾太太除外。”

这会儿城区哪里都堵,司机换了路,路况虽然仍旧不乐观,但到底比刚刚的好。

顾寒生问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本来早上凉纾醒来还有些脾气,但是身侧冰凉,这人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了。

温明庭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不自在,那个时候,纵使有再多的气也就都没了。

除了她脑子里只剩下的唯一疑惑,阿云为何独独对她那么大的敌意?

白日里和温明庭闲聊,凉纾有问起阿云的性别,温明庭说阿云是只公狗。

凉纾这就纳闷了,公狗害怕她抢了顾寒生?

但转念一想,也能想通,雄性占有欲都强,似乎只有这么才能解释的通。

凉纾跟顾寒生细数着今天做过的事,“上午和妈一起聊天,帮她收拾一些字画古董,下午和清姨学刺绣、针线了。”

下午才是让凉纾开了眼见。

她想起她亲自织给温明庭那条围巾,落在梁清眼里,简直……

公开处刑也不过如此了。

电话那头男人沉沉的笑意蔓延开来,“清姨这方面厉害,你多跟她学学总是没错,能平心静气还能打发时间,或许还可以稍微提高一下女红技巧。”

这男人是拐着弯说她心不静,脾气躁,凉纾听出来了。

不过很快,他又说,“当然,阿纾不必学的多好,就当一个乐子。”

凉纾忽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不是孔明先生转世,真是不能跟你吵架,没有赢的余地。”

“那我不说了,你把电话给妈,我跟妈说几句。”

“好。”

顾寒生又跟温明庭说了几句,便收了线。

温明庭放下电话,她从沙发里起身拉着凉纾,脸上笑盈盈的,“寒生买了很多苹果,佣人拿过来了,咱们摆起来,图个喜庆吉利。”

这下凉纾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就是平安夜了。

现在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但从客厅这个位置看出去,巨大的落地窗外,低矮的植物上头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此刻,上头拉了一溜冷色调的小灯,若是等天彻底黑下来,那就好看了。

晚饭时,凉纾帮着温明庭梁清一起在餐厅端菜摆碗。

温明庭跟她提起婚纱的事,凉纾有些懵,温明庭笑了笑,“这个人……我估计他是想给你惊喜,这下好了,被我给全盘托出了。”

“可是妈,我跟他商量过,我们暂时都不办婚礼。”

温明庭笑道:“婚礼先可以不办,但是这婚纱照给先拍了,”她看了一眼外头的雪景,“咱们可以冬天拍一套,等天气热了,再拍一套。”

凉纾面上虽然笑着,但心里却忍不住有点幽怨,拍婚纱照,多半又得折腾了。

刚想着,温明庭又说,“等会寒生回来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他重视你,婚纱老早就在做了,你什么都不用忙活,把身体养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