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山别墅门口。
顾寒生一把抓住凉纾的手腕,她避如蛇蝎般甩开,侧头冷冷地盯着他。
“慢点走。”
凉纾仰头看着他,“我没想到顾先生的用意在这里,是我多想了,不该想着把阿云带回零号公馆。”
前些日子,她午睡被他喊醒,两人去院子里逛了一圈。
当时顾寒生驻足阿云的院子凝神看了好几秒,她还以为……
只是没想到,一切不过是她自己瞎折腾罢了。
男人眉头拧起,只觉得她的话有些刺耳。
他又要去牵她的手,凉纾往后退了一步,顾寒生沉了脸色,“阿纾。”
凉纾冷薄一笑,“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的情绪,但我忍不了。”
“没人让你忍,”他上前一步,“你是顾太太,想发脾气就发,咱们不忍着,嗯?”
凉纾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又回到他身上,“你不是在上班么?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
顾寒生略一思忖,刚想说话。
却又被她打断,“算了,你还是别回答了,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我心知肚明。”
男人眸子微眯,薄唇翕动,最后却只淡淡落下几个字,“咱们回家吧。”
凉纾站在原地没动。
一股酸涩在心里蔓延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件事她本来不该在意,甚至于她除了有一个身份以外,更是没有在意的立场。
但无奈,就是忍不住。
顾寒生又往前了一步,离她不过拳头大小的距离,低头盯着她的表情看。
女人垂着眸,睫毛纤长,皮肤细腻。
此刻正是下午六点钟光景,夕阳的余晖洒满了虞山别墅角落。
她一半脸隐匿在他罩下来的阴影下,另外一半脸暴露在余晖中,倒是别样动人。
顾寒生倏然就笑了。
凉纾抬头不解又怨愤地看着他。
他顺势将凉纾的手攥在自己怀中,方才道,“看你这样,我还蛮开心的。”
听听,讲得是人话吗?
凉纾挣了挣手指,没挣开。
顾寒生强制地拉着她朝外走,“阿云就留在这里,它跟你合不来,倒也不必强留在零号公馆,免得它再寻了机会伤害你。”
“是这样么?”她走的慢吞吞,甚至可以说很不配合。
但顾寒生力气大,她不是他的对手。
她回头看了眼,依依不舍地看着顾寒生这个方向的阿云,重新低下头,方才说,“我之前一直不想承认阿云只是单单地对我带有那么大的敌意,但刚刚我好像懂了。”
“懂什么了?”
“有些东西无法用自然现象来解释,事实上,阿云就是独独讨厌我,因为……”凉纾抬头看着他。
顾寒生眸光一凛,“因为什么?”
凉纾灿然一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松开顾寒生的手,“因为阿云知道我是扫把星。”
“顾寒生,你给我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了景行的怒吼。
凉纾跟顾寒生同时停住脚步。
“顾寒生,我算是知道这里为何这样了!”景行随手指了指别墅里的安保,冷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地方,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呢?”
顾寒生脸色冷寒,冷冷地看着景行。
景行大步走上前来,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个子又冒了一头,这会儿这么站着,除了气势上输了一点,其他地方倒是不逊色。
“景行,你再这样口无遮拦,信不信我立马送你出国。”男人淡淡陈述。
景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两边腮帮子咬得死紧。
“我知道你势力大,你只手遮天,你想弄死我都成,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金屋藏娇的事实了吗?”
说着,他微微侧头,手指朝二楼某个地方一指,看着凉纾,“你被他骗了你知不知道?他在这里养了一个女人,他骗了你。”
顾寒生盯着景行,语气逼仄,“景行!”
景行手指突然转了方向,指着顾寒生,但目光仍旧胶着在凉纾脸上,“你不信是么?这里的佣人都知道,她们刚刚说漏嘴了,是真是假,我们去楼上一看就知道!”
凉纾朝二楼某个窗口看去,那里依旧被厚重的窗帘遮盖着。
她看了眼顾寒生,又和景行灼热的视线对上。
女人讥诮一笑,特别像一个没有心肺的人,“跟你有关系吗?”
景行被这句话给惊懵了。
而顾寒生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凉纾转身就朝门口走。
经过警卫亭的时候,两名警卫恭敬地弯腰说了一句顾太太好走。
凉纾脚步一顿,只觉得有些讽刺。
她一路往山下走,不多时,伸手传来了引擎声。
顾寒生开着车慢吞吞地跟在凉纾伸手,耳机里,于慎之的嗓音传来,“我说老顾,你嘛呢?苏言有醒来的迹象么?”
“没有。”他也不着急,目光紧紧锁住那道身影,车子始终和凉纾保持着五六十米的距离。
“没醒那你跑什么呢?给她读读日记,说不定奇迹就出现了。”
“挂了。”
“诶……”
有车子从旁侧呼啸而过,不多时停在了前方。
景行降下车窗,决定自己再贱最后一次,他侧头,半个脑袋探出窗外,“上车。”
凉纾看都不看他,也不说话。
“上车啊,你难不成想走回去吗?”
凉纾停住,转头望着景行,“我想走回去你拦得住?”
景行又一次被噎住。
他捶了一下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车子扬长而去。
而后方,顾寒生蹙起的眉头在车子离开后慢慢松开。
他也不着急,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着凉纾。
凉纾走了有二十来分钟,终于到山脚了。
此刻早已华灯初上,这一带的路灯已经升了起来。
她站在一颗大榕树下,抬起手轻轻扇着风。
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凉纾依旧很平静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也不回头。
“走了那么久,不累吗?”顾寒生站在她旁边,侧头看着凉纾额角半湿的碎发。
路灯落下来的光被树叶分割成稀碎的光点,也落到凉纾的脸上。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时不时有车呼啸而过的路面,“顾先生想听听以前的我么?”
顾寒生没说话,跟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我大学的时候爱上了抽烟,夜里两三点,舍友们都睡了,我就点一根烟坐在马桶盖上,身体朝前倾,食指跟中指夹着滤嘴,穿着一件细细的吊带裙,不穿内衣,露出一半的胸……”
“有一次被一个舍友看到了,对方将卫生间的门摔得震天响,我知道她见不惯我。”
“可以有一次我无意间在某个社交软件上看到了她的照片,照片中的她简直像极了那晚抽烟的我,于是我知道了,在她们眼中,从来都是一边对我不屑,可一边又忍不住想活成我的样子——”
凉纾突然转头看着他,“顾寒生,我不觉得我以前有多苦,相反的,我活的恣意。”
“从一开始,我对你就目的不纯,所以现在也不敢奢求太多,一路走来,我已经渐渐变得不像我自己,但我有一个愿望,将来若是走不到一起,好聚好散,可以吗?”
顾寒生眉梢眼角挂着凉意。
他单手插进裤袋里,半阖眸问她,“为何走不到一起?”
凉纾抿着唇,很认真地回答,“女人的直觉。”
顾寒生顺势伸手过来握紧她的手,“你的直觉不准。”
主要是,她拿什么跟苏言争呢?
她本来就是后来居上,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成为了顾寒生的妻子。
甚至于往夸张点儿来说,她抢了苏言的男人。
苏言是他顾寒生拼了命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她凉纾又有什么资格争?
更何况,她命里带煞啊,一路走来,身边的人都不得好死。
从小时候领养家庭的事,到后来的陆家,再到江平生……
曾经有人说,倒不如让她在孤儿院呆一辈子算了,那个孤儿院从来没出过事。
但他们不知道,就在她离开那个孤儿院没几年,对她很好的女院长某一天猝死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
以后类似的情况还会不会出现,凉纾却是不敢赌了。
……
她收敛自己脾气,跟着顾寒生朝他的车子而去。
回零号公馆至少还需要半小时的车程,光靠双腿是走不回去的。
他平常自己出门开车多是那辆路虎。
不如那辆两千多万的幻影贵,但到底是寻常人眼里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豪车。
黑色路虎低调地停在路边,榕树树叶茂盛,落下一大片英两,将这片地方给遮了个完全。
有三个年轻女孩子此刻正拿着相机倚在路虎车头拍照。
凉纾跟顾寒生同时,一个嘴角露出点儿笑容,一个眉目不动声色地皱起,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想上前,却被凉纾拉住了。
凉纾笑了笑,微微踮起脚尖小声地在他耳边说,“别过去,让她们拍吧。”
顾寒生拉着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幽幽地开口,“她们要是兴致来了,在这里折腾一晚上,咱们岂不是不用回去了?”
有树叶被风卷着从眼前飞过。
她思忖了一回儿笑着说,“这好办,从这儿走回虞山别墅就二十分钟的距离。”
顾寒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身哂笑,很直白地问她,“苏言在那里,不膈应?”
凉纾抵着头,倒是沉默了。
身旁的男人也未再说什么。
在树下坐了大概快二十分钟中那几个女生才离开。
凉纾手臂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她一边走一边挠。
顾寒生看着她现在的样子,紧锁的眉头几乎就松开过。
凉纾砸砸嘴唇,“搁我那时候,必定得捡石子划伤几笔才肯离开,这么好看的路虎,不划几道痕迹太可惜了。”
手指倏然被身侧的人攥住,也顺带阻止了凉纾想继续挠痒的心思。
他似是想起一事,看了凉纾一眼,“是不是曾经在贝森路待久了,学的更坏了?”
“怎么说?”凉纾问。
“一月份,我去盛顿城之前去过贝森路,停留时间不多,回到零号公馆时,就这辆路虎上有好几道划痕。”
凉纾挑起眉,想起贝森路那边的“风俗”。
她看着眼前这辆什么痕迹都看不出来的车,没忍住问他,“那得花不少钱吧?”
顾寒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回零号公馆的路上,两人都无话。
车子在车库停下。
凉纾先下车,等他出来两人一起朝主楼走去。
她想起一件事,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我觉得老太太可能误会了一些事。”
“什么事?”
“她可能觉得我怀孕了。”凉纾摸摸自己的肚子。
顾寒生面庞上难得让染上一抹笑颜,跟着开口道,“可能不是误会。”
今天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说要送东西过来,看着架势,根本就是确定了。
凉纾啊了一声,“你找时间跟她解释解释吧。”
他挑眉,“没什么好解释的,迟早的事。”
“……”
……
后来温明庭又旁敲侧击地跟顾寒生表明了要跟凉纾那方的长辈见面的意思。
但是都被顾寒生给搪塞过去。
理由都是阿纾的姨妈常年居住在国外,不是很方便。
多来两次,温明庭便不乐意了。
她直接放狠话,“见一面而已,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他们吗?”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咱们也得尊重对方的想法不是么?”
温明庭冷哼,“让人一再让步,不是蠢就是坏;这个面于情于理都该见,难道不是吗?”
“再缓缓。”
“顾寒生!”
顾寒生依旧温声细语,“没说不让你们见。”
温明庭决定曲线救国,“你就继续和稀泥吧,实在不行,我问阿纾去。”
“妈——”顾寒生抬手掐着眉心。
“怎么?”
“见一面就能消停,是吧?”顾寒生说,“那就见一面,这事我来安排。”
……
五月中旬,温明庭还没能如愿以偿地见到自己的亲家。
某个晚上,零号公馆。
凉纾又一次猛地从梦中惊醒。
身侧的人顺势也醒了。
顾寒生起身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她的唇,“做噩梦了吗?”
凉纾一下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
很快,床头的手机震动。
凉纾拿过手机一看,凌晨十二点半。
她的手机很安静,看来是顾寒生的手机在响。
凉纾放开他的腰,对他说,“你接电话吧。”
说完,她继续钻进了被窝里。
顾寒生借着月色看了她一眼,在床头电话震动第三遍时才拿起电话。
是秘书时倾。
怕吵着凉纾睡觉,顾寒生倾身过去拍拍她的背,温声说,“你继续睡,我出去接个电话。”
凉纾嗯了一声。
很快她翻身过来看着他,“那你早点回来。”
“好。”顾寒生摸摸她柔顺的发顶。
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