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饭都不吃了,低声问他:“你的女友在哪儿?我和你妈,没瞧见她一根头发丝。”
叔叔脸色微红:“老爸,这些年来,我跑遍全球各地,哪有时间去管什么女友和孩子。你晓得一个乐团的竞争有多激烈吗?当年我费尽千辛万苦……”
爷爷竟然反问:“你晓不晓得,我给你们公司拿过多少赞助?”
爷爷左手端碗,右手执着筷子,夹起一只春卷放入碗里。他的举止儒雅而斯文,可他刚才那句话就像是往水中投掷了一枚炸弹。江绍祺被父亲炸出了水面,急忙问道:“你给我们公司捐过钱?”
爷爷讲话时,声调平稳,气息平静:“你以为,出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二十三岁当上了小提琴首席,全凭你个人努力?你年少时,稍有些天赋和兴趣,我和你妈从德国请来演奏家,手把手教你。我雇佣老师,每天看着你练琴十个小时……养孩子哪儿能不费心?”
江绍祺摊开一张餐巾,深吸一口气,才说:“老爸,你讲得我头痛。”
江逾白再次帮助了叔叔:“教养子女是父母的责任。如果一个人不想承担责任,那他暂时不能把小孩带到这个世界。叔叔已经在事业上取得成就,爷爷不能苛责他。”
江逾白当面挑战他爷爷的权威,他爷爷不仅没生气,还很欣慰地说:“你爸爸将你教养得很好。”
这句话之后,爷爷再也没有质问叔叔一句话。爷爷向叔叔传达了催婚的意思,然后就撒手不管了。他嘱咐江绍祺好好休息,好好养伤,把恢复期当成一段假期,暂时不要考虑工作之类的琐事。
江绍祺满口答应,吃饭吃得很慢。他一边吃,一边想,北京的医疗条件比省城更好,他留在北京休养,顺便关怀一下侄子的学业,算是尽到了叔叔的义务,为他自己将来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积攒经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等到侄子长大了,他还可以把自己的宝贵经验传给侄子。
这么一想,江绍祺心情稍霁。
第二天一早,江绍祺主动提出要送江逾白去上学。
以江绍祺目前的状态,实在不能开车。他和江逾白一起坐在了轿车的后排。司机发动轿车之后,江绍祺问起了江逾白的校园生活,还有他的交友情况。
江逾白透露道,他的交友情况,就和他在新加坡念书时差不多。
江绍祺会意,感叹一句:“君子之交淡如水。”随后又问:“小江,你和你初中同学还有联系吗?那个智商特别高的林知夏,这段时间里,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江逾白诚实地说:“昨天傍晚,我和她qq视频聊天了。”
江绍祺有些震惊:“你和她关系这么好啊。”
江逾白并未做出回复。轿车在宽阔的马路上一路奔驰,江逾白默默地看向窗外,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厦,让他联想起省立一中附近的建筑物。他走神了一段时间,直到江绍祺喊他:“小江,下车了。哦,你们学校的大门真够气派的。校门口有没有你的同学?”
江逾白扫眼一看,确认道:“有个泰国同学。”
“是你班上的同学吗?”江绍祺问他。
“是的。”江逾白冷淡地说。
江绍祺宛如一名慈父,非常温和地鼓励道:“好,小江,你下车吧,和泰国同学打个招呼。在外国友人的面前,展示出你的气质和风范。”
江逾白拉开车门,径直走向校门。
他的泰国同学是一位十五岁的女孩子,外貌清秀标致,身材纤瘦匀称,扎着一根粗马尾辫,头发上绑着一只蝴蝶结。
这位泰国同学见到江逾白,率先和他说了一声:“good m.”
接下来,她还用并不标准的中文一字一顿地念道:“江、逾、白。”
江逾白有些尴尬。
他应该给出礼貌的回应。问题是,他忘记了这位泰国女生的本名。泰国人的名字非常难记,而他又没有林知夏的记忆力,他只能含糊地蒙混过去。
江绍祺望见侄子正在和泰国女生聊天,侄子的脸上还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江绍祺不由得自言自语:“距离是最大的障碍。”
前排司机没听清他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气氛低沉,便问:“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江绍祺低声道,“走吧,我们先去医院,中午再来接小江。”
江绍祺以为,江逾白和林知夏相隔千里,渐渐就会断了联系。
江绍祺回首自己二十余载的人生,他经历了无数次离别。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不知道哪一天和某些人分别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2008年9月这一个月,江绍祺都待在北京的家里。他和江逾白同住一栋别墅。江绍祺偶尔几次路过书房,总能听见江逾白正在和别人讲话,谈天说地,毫无顾忌……江绍祺这才发现,江逾白和林知夏会在每天傍晚六点到六点十分之间进行qq视频聊天。随后,从傍晚七点开始,他们两个人还会再次开通qq视频,保持安静,在彼此的监督下共同学习。
到了九月底,江逾白提出他要回一趟省城,他的爷爷还以为他想家了,立刻批准。只有江绍祺怀疑,江逾白之所以连夜坐飞机跑回省城,不仅仅是因为想家。
9月30日晚上八点,飞机降落在省城的机场。江逾白的妈妈亲自开车来接他。回家路上,妈妈问了江逾白很多问题,包括他在北京是否习惯,与同学们相处是否愉快。
江逾白所在的国际高中奉行“小班教学”模式。他们班上只有十一个学生,其中还有六位不是中国人,那些学生来自泰国、韩国、新加坡等地的富裕家庭。坦白地说,江逾白在高中遇到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很友善。他和他们相处融洽。不过,他最好的朋友依然是林知夏。
他和林知夏约定,十月二号在省图书馆相聚。
*
十月二号当天,早晨四点十分,林知夏突然醒了。
室内光线昏暗,天还没亮。
毛绒小企鹅被林知夏搂在怀里,墙壁是淡淡的粉红色,她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她沉浸在温暖又安全的环境里,正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肚子突然一阵绞痛,痛得她叫都叫不出来。
林知夏慌张极了。
她刚缓过劲,就打开门,喊道:“妈妈,妈妈,我肚子好疼……”
爸爸妈妈和哥哥都从睡梦中惊醒。
妈妈披上外套,光脚走到林知夏的卧室门前。林知夏裹紧被子,蜷缩在床上。她额头冒汗,浑身发冷,腹部有了沉重的下坠感,这让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屏住呼吸,勉强缓解痛苦。
怎么回事?
可能是阑尾炎。
林知夏昨天晚上还吃了满满一碗饭,今天白天就要去医院割阑尾吗?
恐惧化作一朵乌云,笼罩在林知夏的头顶。她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心中又惊又怕,而妈妈摸过她的脑袋,却让爸爸和哥哥都离开她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