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凤仪对这样的新思想仍是难以苟同,目光慵懒,从自己小巧的三寸金莲上移开,有些酸酸说:“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样子,尤其是为人媳为人妻后,贤良得体、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才是首当其要的事情。去外面抛头露面还是会惹人闲话有失体统。”
梅月婵微微含首,目光落在那双绿色的绣花鞋上。她心里很清楚,因为水月的事情婆婆已经对她有些微词,说话办事再有什么闪失,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更加难熬。
陆伯平爽朗地一笑:“现在已经是新民国了,女孩子上学、做事情的比比皆是,我们的思想也要跟得上局势才行。”
薛凤仪不悦地翻了他一眼,很明显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讪讪地笑了笑。
“爹,娘,陆先生外出已经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写信回来?”梅月婵问的紧慎而小心。
“呃,唉――!”陆伯平吞吞吐吐,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托词。“你说这孩子,真是念书念傻了,出门在外连封信也不知道写,根本就不知道家里人担心他。”薛凤仪附合地埋怨着,目光遇到梅月婵期待和信任的眼神时,她下意识的选择避开那含着幽怨地注视,心中隐隐的愧疚让她无法坦然自若。
陆伯平尴尬地笑了笑:“老三一有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不用担心他,没有消息就是说明一切平安。”
这样的措辞在梅月婵的意料之中的,明明是一个敏感的人,为了不让公婆感到压力,只能掩藏起内心的无奈和失落,装做不在意的样子:“爹,娘,我去看看二嫂。那天我要是不和她顶嘴,她也不至于生那么大气,我心里总觉得愧对她。”
水月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无可挽回,薛凤仪对陆豫的安排也很满意。水月早已默认了自己的宿命,从被卖钱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无法自己做主。兴许是陆豫那霸道的眼神,也或者是那句模棱两可却又隐含深意的话,让水月心生微澜,拒也不是应也不是。
“我的孩子因为你没了,你要还给我一个才行。”
晚风丝丝缕缕,太阳渐渐西斜。沐浴在薄暮的光里,安静的院子平添了一份温婉的气质。庭院深深,风吹花影,暗香盈动。?香梅牵着手持石榴花枝的陆珍,从后园缓缓过来。看到正巧走到梧桐树下的梅月婵,一脸巧笑迎了上来。梅月婵把切成大小一样的条状的豌豆糕,亲自递给两个人。
“谢谢三少奶奶。”“谢谢三妈。”
“怎么不见大嫂。”
“大少奶奶回娘家了。”
梅月婵不动声色,很随意地问道:“哦,你不一起陪着去?也好有个照应。”
香梅说:“陆珍身子骨弱,不能受累,大少奶奶从来不让她出门,我得在家看她。”
“哦。吃吧,喜欢吃,下次再出去我还给你们带。”
给二嫂林妙龄送的不只有豌豆糕,还有新买的蜂蜜。碧桃挑帘出来笑魇如花嘴甜如蜜,给她端茶拿座很是亲热周到。
林妙龄也已经知道水月很快将离开这个家,这样的结果还是让她有些耿耿于怀,毕竟于一个女人来说,孩子必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血淋淋的一块肉。对于这个过早夭折,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见面的孩子,林妙龄噙在眼中的泪水和愧疚,真实的折射了她内心的母性。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太便宜她了……”
林妙龄红着眼睛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暖暖的小生命悄悄的和她相依为命,那种神秘而亲切的感觉外人无法体会。想起这些禁不住又怨恨地念叨了一遍,便宜她了。亲眼看着一个肆意张扬的女人变得楚楚可怜,这种深深的震撼在梅月婵的内心产生了无声的触动。
梅月婵前脚一走,后脚陆伯平一脸欣慰,口中不乏溢美之词:“这个儿媳懂事、明理。”
薛凤仪扶着小翠挪着自己的小脚,缓缓移到床边,轻轻扬了扬手,示意小翠可以出去了。薛凤仪的担忧自有女人的细致之处:“晨儿不在家,我们要想法稳住他这个家才行,我尽量事事都依着她宠着她。我也知道这个媳妇好,所以更不能让她在外面抛头露面,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怎么对得住晨儿。”
陆伯平不以为然,坚决地摇了摇头。男人的粗犷显而易见。
“我看她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人。遇到那种女人,天天锁了大门她也未必不去招蜂引蝶红杏出墙。”
薛凤仪知道他的话不无道理,但心里人还是免不了担忧:“反正让她少接触点人,事就少一些。”
陆伯平脱掉鞋子坐上床,把酸痛的后背靠在墙上:“这人呀,不能总歇着,不然越歇越废,不是这儿疼就是那疼的,年轻的时候没白没黑的忙,从来没觉得哪疼。明天,我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说完,忍不住又是长长的感慨:“这兔崽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个音讯,万一时间长了还不回,到时候恐怕瞒都瞒不住了。”
这又何尝不是薛凤仪的担忧,也只有在这样的晚上,他们才不必像在人前那样绷着,心中的郁闷和担忧才敢以长吁短叹来卸载负重。
“埋一天算一天吧,还能有什么办法。晨儿早早晚晚回来了,他们两口子团团圆圆的不还是一个家嘛!”
“你听我的,给她找点事做,错不了,省得心里空落钻牛角尖。有事干了,她就没时间去想晨儿的事了……”
鸟雀在梧桐树上轻轻翻动,默默坠下的叶子象一声无奈而郁悒的叹息。
最后一抹晚霞??被如墨的夜色覆盖,房檐下的灯笼悉数点燃,弥漫到窗前????的夜色淡去。
星辰如豆,柔光散落一地。清辉流转,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到永世都无法触摸。月光的高度?,刚好够着忧伤,晚来的风,足够丈量孤独的距离。
空空荡荡的后园里,一个人影手持长萧,仰对月色独坐廊下,空灵的萧声刚刚翩然旋起又心事重重嘎然而止。